第4章 暗香

垂拱殿中的小朝會散會之後,範質和同為宰執的李穀結伴騎馬出宮。

兩人的府邸同在開封西北角,就隔著一條街,故時常結伴上下朝。

“陛下自高平之戰以來,是愈發獨斷專行了。”李穀忍不住埋怨。

並轡而行的範質也輕輕歎道:“當初馮太師和我們逼陛下過急了,如今也算是我們咎由自取了。”

年初時,郭榮剛剛繼位,北漢就夥同契丹大舉入侵山西南部。郭榮下定決心禦駕親征,太師馮道聯合朝中大部分文臣反對親征,甚至當眾責罵郭榮。

結果郭榮力排眾議,親帥禁軍在高平大敗北漢,回朝之後自然不會給這些人好臉色看。

“太師已去,憑我等的威望,再難製約陛下了。魏仁浦這個樞密使不過是給陛下傳聲的,任命文武重臣,都已經不顧我等的意見了!”

四朝元老太師馮道在郭榮剛班師回朝的四月便去世了,可謂是死得恰到時機。而魏仁浦則是被郭榮在七月力排眾議扶上樞密使的位置的。

範質聞言也不由感歎:“我等也隻是為了這江山不再動**,百姓不再流離失所。如今任命趙匡胤如此高位,實在是壞了規矩,不曉得將來會有多少禍事。”

五代自第三代的後晉開始,為了限製武將,一般不會讓高級武官的後代有統兵之職,至此時已經形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

“唉,陛下一意孤行,能有什麽辦法呢。”李穀身體本就不大好,心情低落之下甚至不住地咳嗽起來。

範質轉頭撫慰李穀道:“消消氣吧,我等盡心做好分內事就好,郭家的江山,讓陛下折騰去吧。緊要之事是遣人通知河南各州府,自己催稅總比陶文舉那個酷吏來得好!”

遠在宋州的李延慶自然不會知曉朝堂中的紛爭,自從昨日他主動出擊之後,當晚就收到了吳觀的信息:既然身體好了,明天開始上課。

李家發跡較晚,李重進二十歲時投奔郭威,二十五歲才混上九品殿直。

但四年前郭威篡位成功,李重進作為郭威的外甥,在郭威直係親屬全部被後漢皇帝殺光的情況下,受到郭威的重用,官位就像坐直升機一樣往上飛。

李重進如今三十七歲,已經做到了從一品的使相,即以節度使的身份加同平章事銜,同平章事便是此時宰相的官職名。當今在朝中任職的官員中再沒有比他官位更高的了。

但因為曾經家境低微,李重進的幾個孩子年幼時都沒有受過什麽好的教育,發跡之後立刻就找了優秀的老師來教導自己孩子,出色的後代才是在這種世道下能夠維持家門不墮的根基。

吳觀雖屢次進士不第,最後放棄科舉投靠李重進這周朝新貴以求取官職。在五代時,雖然年年都有科舉考試,但是進士錄取人數極少,通常一年就十餘人。

因此吳觀這樣能多次參加科舉,通過地方解試像喝水一樣簡單的人已是難得的人才了。

吳觀通過些門路抱上李重進的大腿後,雖然一開始隻是被安排給李重進三個兒子當老師,但也盡心盡力。

今年李重進一當上正任節度使,立刻就舉薦了吳觀當掌書記,好歹是個從八品的官,也不算辱沒才能了。

李延慶的大哥李延順呢,今年年滿二十,光榮成為了皇帝郭榮的站崗侍衛之一;二哥李延福呢在李家發跡之後染上了些臭毛病,被老爹李重進帶在身邊嚴加管教;剩下的兩個弟弟又是過於幼小。

因此被穿越之前的李延慶在吳觀前腳剛到宋州上任並接受節度使府時,後腳就在來宋州上課的路上墜了馬,成為了擁有後世人格的李延慶。

此時的李延慶正在吳觀的院中,一間特別開設的教室中接受教育。

“初者何?始也。稅畝者何?履畝而稅也......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吳觀一邊搖頭晃腦地念著春秋,一邊還講解著。

窗外的鳴蟬知了知了叫個不停,李延慶在下邊聽得一個頭兩個大。

這時的書豎版排列,還不帶標點,一本春秋公羊傳注疏,原文、解、注、疏混在一起,若是沒有精通的老師帶著學習斷句,李延慶每一個字都認識,但是連讀都沒法讀。

雖然繼承了記憶,擁有不少經史知識,但對於後世而來的李延慶來說,學習這些東西對他實在是太有難度了。

“......君子見人之厄則矜製之,小人見人之厄則幸之......好了今日就到這了。”吳觀啪地合上書本。

尼瑪,終於結束了啊,吳觀隻覺得一陣虛脫,這比當初大學上高數課還難啊!

“哦,對了。今天這學的五頁,晚上抄寫二十遍,明早背誦並默寫!”吳觀拍了拍頭補充道。

“啊!”殺了我吧!李延慶在心中一陣咆哮,我怎麽就倒黴地穿越到這個身體上啊!

“還叫?那再加五遍吧,明天都拿過來!看你精力如此旺盛的樣子,年輕人呀,就是得磨磨性子。”吳觀握書成筒,拍在李延慶頭上。

我太難了呀,李延慶都快哭了。

回到自己院中,看到幾個窈窕的年輕丫鬟,圍坐在樹下嘰嘰喳喳的聊著天,李延慶低落的情緒微微高漲起來。

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在節度使府裏就幹點灑掃的輕鬆活,一個個都白白嫩嫩的。

怪不得古代的權貴都要養些年輕丫鬟,就算什麽都不做,天天看著心情也會變好啊,李延慶心中不由感慨。

幾個丫鬟看見李延慶進到院中,嬉笑之聲戛然而止。慌慌張張地站起來行禮,而後陸續退出院子,隻留下鈴兒一人。

鈴兒迎上來,接過李延慶手中的書本和用具,小臉微紅地說道:“郎君讀書累了吧,奴家,奴家來給郎君按摩按摩吧。”

李延慶哪受得了這陣仗,隻得用言語來掩蓋內心的躁動:“好了好了,把東西放回屋裏去吧,廚房準備好飯食了麽?”

“已經準備好了,郎君是要去前堂,還是在院中吃啊?”

“端到院中來吧,前堂那麽大,就我一個人吃,有點不太舒服。”李延慶想了想說道。

用過晚飯後,天已經微暗了,節度使府中一間間房亮起燈火來。

李延慶坐在書桌前,攤開宣紙,身旁鈴兒輕輕磨著墨。

望著鈴兒纖細美麗的身姿,絲絲鬢角垂過微圓臉頰,雪白的皓腕輕輕揉動,素雅的長裙堪堪及地,李延慶覺得有些渴。

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女孩,放在後世還是上高中的年紀,我這世也不過十五歲而已,要克製啊,李延慶不斷地反省著。

鈴兒看著已經飽滿的墨汁,放下墨,轉頭問道:“郎君可要焚香?”

李延慶正對上鈴兒亮晶晶的眼睛,飛快地別過頭:“那便焚香吧。”摸了摸臉,感覺有些燙。

“點了香就出去吧,我想靜靜。”李延慶覺得氣氛很是微妙,得一個人冷靜下。

“是,郎君”鈴兒的語氣裏透露著些許失落。

看著鈴兒合上房門,李延慶提起毛筆,開始抄寫今日上課所講的內容。

前世便有一點毛筆基礎,再加上這具身體的記憶,李延慶覺得自己寫得也是像模像樣。

聞著空氣中漸漸彌漫開來的香味,李延慶心中動用兩世的記憶,想找個辦法解決鈴兒的問題。解決了問題,李延慶覺得自己才能名正言順地幹些事。

若以節度使府的資財,解決鈴兒那兩百貫的問題實在是太過簡單了。

可是自己才十五歲,並不能動用節度使府的財富,在這凡事都得通過吳觀的同意,若是自己開口,兩百貫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但作為一個穿越者,應當有更好的辦法才是,自己得先找個法子去實地考察考察。

李延慶甩了甩手,才抄完五遍,手已經有些酸了,夜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