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尷尬的節度使
在這五代末期的周朝做一名節度使,其實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情。
節度使製度自唐朝中期誕生以來,到如今已有二百餘年了。唐玄宗時期設置十節度,統轄幾乎所有的精銳軍隊,終於釀成了安史之亂。
但安史之亂平定之後,節度使製度並沒有被廢除,而是成了唐朝穩定地方的國家基石,又維持了唐朝一百五十年的國祚。
直到黃巢起義徹底擊碎唐朝中央的統治基礎,地方各大節度使紛紛獨立,整個國家陷入四分五裂的諸侯割據時代。
自朱溫崛起篡唐建立梁朝,到如今郭威篡漢建立的周朝,中原地區五十年間陸續有五個王朝,南方則由各大割據勢力占領。
五代的不斷更替,就是一部中央朝廷與地方節度使的鬥爭史。
五個朝代十多名皇帝前仆後繼地削藩,因削藩而死的皇帝就有數個。
終於在第四個朝代漢基本完成了對節度使的壓製,自此地方上的節度使再難對朝廷有什麽有效的威脅。但卻被掌控禁軍的郭威篡了位。
到如今,節度使的權力相比晚唐已經是小的可憐,所以李重進貴為宋州歸德軍節度使,名義上統管宋州軍政。
但皇帝郭榮的代表陶文舉,和文臣體係的代表竇侃馬上將在宋州上演一場龍爭虎鬥的情況下。
李重進以及他的代表吳觀,根本不敢偏袒任何一方,甚至也不能以節度使的名義來免除農戶的賦稅。
你剛上任節度使,就在宋州收買人心,究竟意欲何為呢?這樣隻能造成雙方都來打壓李重進的後果。
畢竟節度使亂權的時代剛去不遠,整個朝廷上下對於節度使還是相當防範的。
所以當吳觀聽到李延慶打算幫助那些農戶時,第一反應就是他要用錢來援助他們。
畢竟在吳觀的心中,李延慶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剛學了三年儒家經典的少年而已。
吳觀作為一個飽讀詩書,家境並不闊綽的新晉官員,難道不會對這些農戶有一絲惻隱之心麽?
但是他如今作為李重進舉薦的節度掌書記,他的位置決定了他並不能輕舉妄動,這幾天來他清查賬目,苦思冥想,並不能想出什麽好的辦法來,人也清瘦了不少。
動用節度使府的錢糧放貸他也不是沒想過,但這畢竟是李重進的錢,他沒法自作主張。二是利息低了會引發非議,竇侃在這看著呢!
所以當他聽了李延慶的借貸與民方案時,第一反應就是驚訝,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怎麽會有如此見識呢?
吳觀盯著李延慶的眼睛說道:“你是如何想到這些的?有人教給你這些麽?”
感受著吳觀銳利的目光,李延慶絲毫不慌,回答道:
“學生這些天來一直在思考老師的教誨,有所心得。陛下誌吞八荒之意想必老師也是明了的,在朝臣的激烈反對下親征偽漢,明明已經在高平擊退了偽漢,卻仍要頂著契丹的壓力進圍晉陽。
到如今的所作所為,目的已經很明白了。之前我去金胡裏看過,農戶大都有五十畝以上的土地,還貸完全不成問題。
我的做法既能滿足陛下征稅之需要,又能維護宋州百姓之安寧,甚至能為我李家帶來名利,難道不可行嗎?”
李延慶說完看見吳觀下頜微收,陷入沉思,覺得自己的話語已經打動了老師,便不再言語。
此時的交通十分不便,宋城距離開封有二百餘裏,一般來說騎馬有兩天路程,若是不惜馬力,六十裏一換,也能一天一夜到達。
李延慶心想陶文舉酷吏的名聲如此響亮,想必明天就會開始動用刑罰逼稅,必須加緊速度才行。
就算在此說服了吳觀,但仍然要李重進的同意才可能實施,一去一回也許都要三天以上了,該如何拖延陶文舉的行動呢?
李延慶盯著腳尖思來想去的時候,吳觀終於是開口了:“你的主意我會告知相公,但細節方麵需要聽我的。”
“還請老師明示。”李延慶回道。
“利息方麵,要提高到年利四成,同時,本息分三次還清,今年的秋收,以及明年的夏收和秋收。”
李延慶有些急了,問道:“為何是四成?若是戰爭如所預料的一樣發生,利潤何止數倍,節度使府差這點錢麽?三次還清是否過於短了?”
“不是錢的問題。”吳觀搖了搖頭,接著說道:
“相公初為節度使,若是像你所說定兩成的利,一是過於得罪地方豪強,二是容易引發朝廷的誤解,再說四成的利分成三期,若是不繼續遭災,並不是太多的,農戶要還清並不難。
至於三期還清,今年剛和偽漢契丹一戰,朝廷顯然是沒有餘力再次發動戰爭的。若是要發動如此規模之戰爭,至少要到明年的年底,而一旦戰爭發動,糧價飛漲,你以為那些農戶會乖乖地交糧來還債麽?所以分三期還清,到明年十月結完,能盡量減少爭議。”
李延慶聽老師這麽分析一通,覺得老師果然還是老師啊,隻要給他拓寬一下眼界,立刻就有如此全麵的認知,不可小覷古代人啊。
“是學生思考不周,學生謹受教。”李延慶躬身道。
吳觀扶起李延慶感歎道:“老師該向你行禮才是啊,寒窗十多年,看問題不如你這少年郎看得深遠,學無先後,達者為先啊!”
李延慶臉一紅,心想若不是提前知曉淮南之戰將於明年發生,我也基本是想不到的。
此時的周朝剛剛經曆一場大戰,沒幾個人能想到第二年又會發動大規模戰爭的,一般都會認為要休養生息個幾年。
吳觀誇完李延慶語氣又一轉,說道:
“不過你這分期還貸的方法雖然精妙,但若不是相公是宋州的節度使,換成其他人,是很難實行的。你啊,方法是想出來了,仔細的章程我還得考慮考慮,要牽扯的人事也很多。”
李延慶對於這些細節方麵的東西,自然是遠不如吳觀了解的,很樂於當這個甩手掌櫃,笑著回答到:“如此就都交給老師了。”
“為師還是很有信心說服相公的,相公並非不體恤百姓之人,不過這事可是牽扯到宋州上下官吏,大量農戶的大事,我估麽著至少要六萬貫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