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弊案

“簡直就是含血噴人,一派胡言!”本來已經被之前李淩不斷列舉的罪名壓得滿心惶恐焦慮的莊弘覺著自己可算逮到了這小子言辭裏的破綻,當即大聲嗬斥道,“你也不想好了再誣賴本官,十幾年前我還不在縣衙任職呢,哪來的什麽罪過?”

這話也立刻獲得了其他人的響應,縣丞封平就跟著撫須說道:“縣尊,這刁民就是在胡亂攀咬,說些沒影兒的事,要下官看他就是想亂我江城縣民心,該當拿下重責,問出到底是什麽人指使他幹這些的!”

主簿王賀在遲疑了一下後也說道:“縣尊,事關我縣衙名聲,還是謹慎些為好!”

魏知縣看了李淩一眼,也覺著他這話過於胡鬧了,可不好圓啊。當然,他手上厚厚一疊證據也沒翻到後頭,所以對李淩所提的這一更嚴重的指控也沒個概念:“李淩,莫要胡言亂語,不然小心王法無情!”

“縣尊大人容稟,草民絕非誣陷,而是確實從縣衙架閣庫的諸多卷宗公文中查到了當年的一大弊政,此事也確實和莊典史脫不了幹係!”

“你……”莊弘正待再出言駁斥,卻被縣令搶了先,隻見魏梁盯著李淩道:“你說,若不能叫人信服,本官也隻能讓你吃些苦頭了。”

李淩躬身行禮,這才又看了莊弘一眼道:“莊典史,草民剛才就說了,這弊案與你能為縣衙典史有關,所以當時你自然還不在衙門裏。不過,你父親莊橫當時卻在縣衙任職,乃是戶房典吏,這你總不會否認吧?”

莊弘心頭微緊,這小子居然連自己父親的情況都知道了,看來真沒少花心思細查啊。但事到如今,當了這麽多人,他也不好撒謊,隻能冷哼一聲點了點頭,算是認下了這一說法。

李淩沒有再與他對話,而是再度看向了魏知縣:“縣尊,且看後麵幾張證詞,草民已將當日之事寫得明明白白。就在十八年前,我衡州府內曾接過一次皇命,說是讓我們五座縣城進貢當地的特產黃麻絲布三千匹,說這是宮裏的用度,是絕不能打折扣的。我想在場一些年長之人對此應該還有些印象吧?”

魏縣令已經依他所言把證詞翻到後邊,仔細看著眉頭已經慢慢皺了起來,而堂外百姓這時也發出了一陣輕聲議論:“他這一說我還真記得有那麽回事呢。當時衙門裏還想要把咱們的良田都給平了,用來專門種植黃麻和養蠶呢。”

“對對,是有那麽回事兒,不過後來這事還是給平息了下去,然後好像是多了筆什麽雜捐。要不然咱們縣的糧食都有問題了……”

“是叫絲貢捐,今年還有,好像足足要每家拿出二兩銀子來……”

一番七嘴八舌的討論,讓大家都想到了這件叫人感到不那麽愉快的事情來。話說如今大越百姓頭上各種稅捐品類龐雜,大家還真就沒太留心於此了。

李淩這時再度開口:“我等身為子民,既然是宮裏要用到,自然不敢不從,哪怕再難,也要盡力去辦到。可奇怪的,後來卻出了個變數,以至於咱們縣這十多年來就再也沒有進貢過黃麻絲布了,大人可知道是為什麽嗎?”

不等有人作答,李淩已自己給了答案:“那就是多了一項稅捐,黃麻捐。就跟我們普通百姓想不服徭役可以花錢贖買一樣,咱們縣也是花了大錢才免去這一貢捐的,當年定下的就是紋銀一萬五千兩,以當時黃麻絲絹的市價,作價五兩一匹倒也不算高。

“莊典史,這些政策都是有登記在冊的,上頭還蓋著當時還是縣衙戶房典吏的令尊大人的印鈐,你總不會不承認吧?”

莊弘沉吟了一下,不覺著這有什麽問題,便點頭道:“此事本官也有印象,也算是先父為我們江城縣做的一點微小貢獻了,倒也不值一提了。怎麽,難道你想說先父這麽做是錯了?難道你想說咱們就該為了省這一筆捐稅而把許多良田都給毀了種麻嗎?”話雖然是這麽說著,他心裏卻已隱隱感到了一絲不安,隻是一時還未能想到哪裏出了問題。

周圍眾人也都麵露疑問,照樣想不明白李淩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為什麽會在剛才說這是弊案,而且是比貪墨公帑什麽的更大的罪行。

而這時的魏知縣的臉色卻已經變了,他從證詞中抬頭,詭異地看看李淩,又看看莊弘,直看得後者心裏更是一陣發毛:“縣尊……”

李淩笑了一下:“這其中的問題大了去了,各位難道就沒有發現此事極不合理嗎?當初朝廷下文可是要我衡州五縣共同擔負這三千匹的黃麻絲布,然後各縣因為各自原因多有推脫,到了最後,府衙才把這一捐貢全數交給了臨縣的江北縣,然後其他各縣則各自出錢補貼於他們。也就跟我剛剛說的那樣,所謂的黃麻捐隻是花錢讓江北為我們其他四縣種麻紡布而已!”

李淩說到這兒,大大地吸了一口氣,又環顧四周:“說到底就沒有什麽皇捐,隻是當時的官府隨便立了個名目罷了。而更叫人感到心驚的,本來,這一萬五千兩銀子的捐稅該是我們其他四縣共同擔負,可到頭來,這一筆捐稅卻全落到了我們江城一縣的頭上。各位鄉親父老,十八年,足足有十八年,我們居然全被蒙在鼓裏,在替其他四縣繳納稅捐。而且要是我沒猜錯的話,這一筆稅捐到頭來也沒有真送去江北縣,落到那些因此失了土地的百姓之手,而是被某些人給侵吞了!

“在此番事中,所有人都被人偷換概念,被蒙在鼓裏,隻有那其他三縣得了便宜,而我們江城縣卻和江北縣的百姓一起吃了大虧,隻讓某些貪官汙吏從中獲取了大把的利益。十八年的時間,幾十萬兩銀子,就這麽全部落入到了他們的腰包之中!

“而此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定下一切的當時的縣衙戶房典吏莊橫。也正是因為在此事上立了功勞,他才被上峰提拔為本縣典史,然後才有了你莊典史子承父職,而為現在的本縣典史!”

一大段話說下來,反應慢的百姓還覺著一陣雲山霧罩,頭腦敏捷如古月子這樣的,已經全都變了臉色,皆是滿麵憤慨。有那膽大的,更是破口大罵起來:“簡直無恥之尤!原來這十八年來咱們竟然一直在為別人交稅,幾十萬兩銀子,還落進了他們的腰包,真是該殺,該死!”

先是幾人大罵,隨著有人熱心解釋,更多人開始痛罵起來,還有人則直接在堂外跪下,衝上頭的魏縣令連連叩首懇求:“還請青天大老爺為我等主持公道啊……”一時間群情激奮,場麵都快要有些控製不住了。

而包括莊弘、封平在內的一幹縣衙官吏則是徹底傻了眼了,完全不知該做什麽反應才好。黃麻捐的事情他們自然是知道,也沒少得好處,可從來就沒人去仔細想過這事到底合不合理。反正這都是十多年來的成例了,既然前輩官員都這麽做,他們自然也能這麽做了。

可直到今日,隨著李淩一句句話把此事的內情徹底捅破,所有人才發現這事背後竟暗藏著如此大一個弊端。現在隻是幾百人知道,待會兒一旦傳出去,滿城皆知,莊家的麻煩可真就大了!

因為李淩已經說了,莊家所以能從小吏冒起為縣城四老爺,就是靠的這一下,靠的坑害本鄉本裏的百姓,這可比一般的貪汙受賄要嚴重得多了。因為別的事情,莊弘所欺壓的也就當事那麽幾人而已,那些百姓無力反抗也就隻能忍耐了。可這事不同,這事他們家可是把滿城百姓都給坑了,這仇可真結得太大了。

莊弘在錯愕之後,又是一陣恐慌,隻能大聲喝道:“你……你簡直是胡言亂語!此事絕非你說的那樣,來人,給我把他拿下,拖出去重打一百大板!”情急之下,他都已經忘記了上頭還有縣令坐著,直接就下令動刑。

可這一回他的那些個手下差役卻跟被施了定身咒似的,竟沒有如之前般撲上拿人,而是猶豫地看看他,又看看上方臉色陰沉的新縣令。他們有顧慮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黃麻捐他們各家也有份出錢啊,這心裏自然也大為惱火不滿,至少這時候是不可能如此聽話辦事的。

魏縣令也在這時說道:“莊典史還請慎言,李淩所言雖隻一麵之詞卻也有據可查,若他所告是實,那本官自當為他,為我江城百姓做主!”說到最後,語氣已帶著絲絲森然,猶如一桶冰水澆在莊弘頭上,讓他整個人瞬間就木住了。

“縣尊英明!草民接下來要告的正是莊典史及其兄弟莊強為掩蓋罪證,竟試圖縱火焚燒架閣庫,想把草民也一並燒死在其中!”到了這時,李淩終於把最後的殺招也給遞了出去,圖窮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