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這,就是大明

馮立深吸一口氣,說道:“這一件事情,你不要管了。”他隨行對李子文行了一禮,說道:“今日慚愧,還需要小侯爺出麵。”

李子文為人隨和,從不以身份傲人,平日裏大家相處,也沒有專門稱呼過小侯爺,當成尋常同學而已,隻是此刻不得不借助李子文的身份了。馮立如此說話,也有幾分豁出老臉的架意思。

李子文說道:“馮先生放心,舉手之勞,周兄是我朋友,他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再則家父坐鎮武昌,藩王不法,這也分內的事情。”

李子文隨即朗聲出列,說道:“豐城侯府李儒,拜見楚王世子殿下,今天不知道是什麽風將世子殿下吹到了這裏?還有這吳縣令,是哪裏得罪了楚王世子殿下,讓世子殿下大動肝火?如此不顧體麵。”

楚王世子聽了之後,抬頭一看,鼻子冷哼一聲,說道:“原來是豐城侯世子,這破地方,你也來啊?”

李子文說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雲:何陋之有?況且,世子不是也來了嗎?”

李子文這一句話,將楚王世子給憋的夠嗆。如果楚王世子承認這個地方是破地方,不是承認自己也不是好人嗎?生硬的扯開話題,說道:“李大郎,別在這裏給我拽文,說說吧,你什麽意思?”

李子文說道:“沒什麽意思?隻是為世子殿下著想,吳縣令是朝廷命官,不是可以這樣折辱的。”

此刻馮立也在為周夢臣解釋,道:“你知道,為什麽小侯爺會去幫吳縣令說話嗎?”

周夢臣心中也有吃驚,他雖然對楚王世子也沒有太好的印象,畢竟太盛氣淩人了,隻是說到底,周夢臣真正的危機是來者於縣尊,也不是楚王世子,李子文幫他說話,怎麽卻為縣尊求情,說道:“侄兒不知。”

馮立說道:“是為了你。這吳縣令雖然不是什麽好人,早晚收拾了他。你這九品官不當也罷,沒有什麽好留戀的,但是有一點你千萬不能碰,就是萬萬不能與藩王走的太過親近了,這是大忌,尤其是陰陽官的大忌。你可明白?”

周夢臣剛剛開始不明白,但是被馮立這麽一點,頓時明白了不少。說道:“侄兒明白。”

所謂之陰陽官大多都是在天文上有所建樹。而天文是什麽?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在解讀天意。

天意是誰都能解讀的嗎?

這是天子才有的特權。

這也是為什麽從宋代以來,民間禁習天文的理論依據。

說實話,而今這個禁令,已經有些鬆弛了,不是國初那會兒了。民間已經有很多人在研修天文了。越往後,這個趨勢就越明顯,到了晚明更是有不少士大夫以談天文為樂。

但是對於有一類人來說,這個問題,卻嚴重的多。

不是別人,就是藩王。

在皇帝的眼中,看藩王從來是帶著有色眼鏡的。

什麽樣的藩王是好藩王,就是如此楚王世子這種,不帶腦子,行事魯莽粗暴,隻知道吃喝玩樂,甚至偶爾犯點小錯,被士林中人鄙視。這才是好王爺。

真要是英明賢德的,賢王反而不好像。

須知我大明上一個賢王,就是寧王,寧王之叛,與而今才不過三十多年的時間,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親身經曆過的事情。

一個在天文學上有建樹的人,與藩王的關係特別親近。

這不會讓人想到姚廣孝嗎?所謂之王上加白也。

所以,雖然周夢臣在吳縣令這個受了委屈,但是此刻馮立也要想辦法,讓豐城侯世子出馬,解救吳縣令,這個動作本身,不是為了吳縣令,而是為了想辦法將周夢臣與楚王世子之間的關係扯斷。

響雷不用重鼓,周夢臣既然明白了,馮立也就不多說了。看向場上的情況。

此刻,武昌城中最大兩個二代正在交鋒。

“這吳縣令,何你有什麽關係?”楚王世子淡淡的說道。

李子文說道:“沒什麽關係,不過,這是我朋友的地盤。我作為東道主之一,有些事情總要發話的,世子說的對不對?”

楚王世子說道:“你的朋友?是哪個,周,周,周什麽來著?”

李子文說道:“周夢臣。”

楚王世子說道:“對,周夢臣。你不知道嗎?我是來幫周夢臣的教訓這個縣尊的。”

李子文當然知道了,

李子文說道:“我謝過世子殿下,世子知道周兄是我的朋友,特地來相助,我是感激的,但是不用了,真要有什麽事情,我也是能處理好的,我想來聽說吳縣令對我那周兄弟愛護有佳,提攜非常,這難道還有錯不成?你說是不是啊?吳縣令。”

李子文一番話,將楚王世子幫助周夢臣這一件事情,講成了楚王世子是看在他的麵子上做的,也算是將楚王世子與周夢臣之間的關係扯開了。

吳縣令豈能不知道該怎麽回事,一個頭磕在地上,說道:“我與周賢侄,不,周先生一見如故,特別佩服周先生的學問,豈敢有半點為難之處,都是有心人,以訛傳訛,對,以訛傳訛。”

吳縣令而今想將劉師爺殺了的心都有了。

看情況,周夢臣與楚王世子什麽關係不清楚,但是周夢臣與豐城侯世子的關係卻是不錯。

不管怎麽說,這兩邊,吳縣令是誰也不敢得罪的。此刻隻能暗暗祈禱,祈禱這一場風暴早點過去吧。

楚王世子也清楚吳縣令的話,一句真的也沒有,當然了,這些話而今不是真的,但是在今日之後,估計就會變成真的了。對此也並不是太在意的。

楚王世子也不是傻子,他自然能聽出李子文話裏的意思,心中有些不滿,對周夢臣也越發好奇了。說道:“這個周夢臣,有什麽特別之處,讓你折節下交如此?”

李子文說道:“在數學之道上,當為吾師。”

李子文與周夢臣的私交其實平平,剛剛開始不過是因為馮立的原因,隻是而今,特別是讀過《勾股解》之後,對周夢臣的能力,有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真有幾分當老師來看的意思。

楚王世子更感興趣了。

整個武昌城中,能在身份上與他抗衡的,也唯有豐城侯世子李儒了。

豐城侯家族,顯赫不下藩王,雖然而今大不如前了,但是楚王一脈就大如以前了嗎?

豐城侯世子李儒,更是人如其名,在家學兵法,武學上倒也沒有什麽天分,但是卻一個地地道道的的讀書人,每到一個地方,都能混跡在士林之中,不以身份傲人。在外麵名聲很好。

這也是豐城侯家族內部的決定。

畢竟而今大明的局麵已經很清楚了,勳貴家族在武力上越發衰弱,真正能掌管天下大權的人,還是讀書人。武定侯郭勳,對,就是剛剛被人論死的郭勳,就是用這一套交接士林的手法,甚至寫得一手好詩,聲名大躁,才從一眾勳貴之中脫穎而出的。

在此之後,勳貴家族多習文也成為潮流了。

畢竟習文要比習武好多,最少不會派出去打仗,實在不行,找幾個代筆,也能對外宣稱一個好名聲。

不過,別人是不之造假,就不知道了。

但是李儒卻是真的好學。

此刻李儒如此推崇周夢臣,楚王世子自然大感興趣,說道:“如此,我倒要看看,這個周夢臣,是有三頭六臂不成。”

李子文也暗暗鬆了一口氣。

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在處理藩王事務的時候,藩王從來是光腳的,因為藩王的權力已經剝削到,不能剝削了。難不成皇帝,還真能將這些太祖血脈給弄死不成?所以一般小錯,不過是高高的舉起,輕輕的放下。

這也更滋生了藩王們無法無天的心態。

李子文也不想與這些藩王鬧太過了,見有機會緩和,也說道:“既然楚王世子有心,可以來看看,正好,周兄剛剛寫了一部《勾股解》,精妙玄奧之極,今日周兄為我們講解此書,世子殿下,有興趣的話,可以來看看。”

“哦,”楚王世子說道:“那就看看。”

周夢臣見狀,自然向前引路,將中人引往教室的方向不提。

周夢臣忽然回頭,卻見縣尊癱軟在地麵之上,就好像是一堆爛泥,整個臉腫的好像是豬頭,下麵還有一灘黃色的**,是被嚇尿了。

劉師爺去攙扶,也攙扶不起來。

見縣尊這個樣子,周夢臣一時間內心之中,卻沒有多好受。

他醞釀了好幾個計劃,正準備在今後一兩個月之內,將縣尊給搞下來,讓他丟官罷職,但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事情結束的如此之快,周夢臣相信,縣尊決計不會,也不敢再為難他了。

隻是,這個結果卻未必是周夢臣願意看見的。

因為強權被強權壓製,其中並沒有正義。

縣尊的結果,很可能是周夢臣未來的結果。

這,果然很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