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李雲珍的手帕交

蛇山之上有一處小庭院,景色清幽。

在明代的蛇山上麵,並沒有那麽多建築物與景點。大多還是原始地貌,鬱鬱蔥蔥的。隻有一兩條羊腸小路溝通南北,大路唯有一條,也就是從周家鍾鼓樓下麵過的長街。對於老百姓來說,上山頗不便利。

一般也沒有人願意在山上修建房子。

唯有達官貴人們,或許會在蛇山之中修建一兩個別院,用來納涼避暑。

畢竟武昌一到夏季就是一個大火爐。

而此刻李雲珍正在凝神靜氣的為一個女子診脈。

這個女子似乎是因為要見的是一個女子,所以也沒有怎麽梳妝,一頭瀑布般的長發,披在身後,身上僅僅是穿著裏衣外罩紗衣。看上去一身皮膚,令人疑為玉作。斜靠在榻上,別有一種慵懶的風情。

這種本色,似乎要比真正濃妝淡抹還要吸引人。

李雲珍收回切脈的手指,說道:“你沒有別的大毛病,就是心思重了,思慮過多,是要傷身的。隻要少思少慮,放寬心,平日做多活動一下,就差不多了,不用開藥的。”

這女子歎息一聲,說道:“這麽說,雲珍你還是開藥吧。我這一輩子,估計即便病死了,也不可能少思少慮的。”

李雲珍安慰道:“元兒,你也不用擔心,楚王世子不是對你很好嗎?說不得你就要脫離苦海了。”

這個女子,乃是武昌花魁,名為陶元兒。

她原本也是武昌城中好人家的女兒,與李雲珍關係很好。隻是十年之前,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等李雲珍再次見到陶元兒的時候,就已經是武昌城中聲名大作的花魁了。

其實他她的本名也不叫做陶元兒的。

這本是藝名。

隻是陶元兒從來不提自己的本名,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她淪落煙花之地,豈敢再用祖宗名諱,玷汙祖宗清譽。所以,她即便是死,也隻能叫陶元兒了。

青樓之中,是何等樣子。李雲珍沒有去過,但也聽說過,陶元兒隻要生病,不管讓誰看過病,都會讓李雲珍私下再看一遍。對照著其他郎中的藥方,看看他們有沒有做手腳。

李雲珍自然沒有不同意的,她即便看不懂,也可以用脈案去問父親,這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學習的機會。

別的不說,單單從這一點上,李雲珍怎麽不知道,她這個當年的小夥伴,處境艱難。

至於楚王世子與陶元兒之間的事情,早已風傳整個武昌城了。

雖然陶元兒的身份成不了楚王世子的正妃,甚至連宗室的金冊也不能上。但是以楚王世子家底,保住陶元兒後半生,卻是輕而易舉的。比起在青樓之中,當一時之花名,如果真能入了楚王府,才是長久之計。

陶元兒聽了李雲珍的話,手中忽然捏著手帕,說道:“這種事情,哪裏是我能說話,什麽說願意與不願意的,我不過是他的一個玩物,貓兒,狗兒,鳥兒而已。再加上楚王府未必是善地,楚王世子未必是良人,還有-----”

陶元兒話到這裏就斷了。

李雲珍說道:“還有什麽?”

陶元兒輕輕抿嘴,隨即勾起一絲笑容,說道:“我的事,也就是這樣了。也沒有什麽了。不過,你的怎麽樣了?那位周世兄-----”

“什麽周世兄!”李雲珍臉色通紅,語氣帶著嬌羞之意,說道:“元兒,不要憑空汙人清白,我才沒有的,我隻是與周世兄見過幾麵而已。根本沒有這種事情。”

陶元兒說道:“我怎麽聽你一直說他,還有這東西。”陶元兒指了指一邊的水鍾,說道:“不是你拚命向我推銷的嗎?我都以為是你自己的生意了。”

李雲珍急的脖子根都紅透了,不住跳腳,不去看陶元兒,強辯道:“說沒有就沒有。沒有就是沒有。”

“好。”陶元兒輕輕一笑,帶著幾分魅惑之意,與李雲珍清純單純的氣質截然相反,說道:“你說沒有,就沒有吧,既然如此,那麽關於他的消息,也就不用說了。”

李雲珍聽陶元兒這般說,微微一愣,說道:“你有什麽關於他的消息?”

陶元兒說道:“整個武昌城中,消息最靈通的大概就是我們這些青樓女子,特別是關於官場的消息。男人見了美女,從來是管不住嘴的,他們那些秘密,也不過是我們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有什麽打緊的。”

李雲珍一聽是官場消息,心中更是七上八下。說道:“是什麽消息?”

陶元兒微微斜著腦袋,任一側的頭發從臉邊落下,拉著長音問道:“不是沒有關係嗎?又何必問那些臭男人的事情?”

李雲珍更是滿臉通紅,強辯說道:“周世兄是我好朋友,好姐姐,你就說了吧。”一把抓住陶元兒的雙手,將下巴放在上麵,就好像是一個小獸一般蹭著,眼巴巴的看著陶元兒。

陶元兒見狀輕笑,用捏著李雲珍的小臉,說道:“好,好,好,誰讓我是你的好姐姐啊。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就是吳縣令要整你的周世兄。”

李雲珍聽了,大吃一驚。

李雲珍的生活很是單純,根本沒有經曆過什麽大風波,她的日子一直是學醫,想辦法抽空子出去給人看病。關於那些大人物的事情,她是一點經驗都沒有。

對於她來說,縣令都是一個惹不得的大人物了。

“為什麽?”李雲珍說道:“周世兄有什麽錯嗎?”

陶元兒說道:“沒有什麽,不過是你這個周世兄賺錢的能力太厲害了,惹得吳縣令犯病?”

李雲珍聽見患病,下意思的問道:“什麽病?”

陶元兒說道:“紅眼病。”

李雲珍一聽就為周夢臣擔心,這個病除非自己願意好,否則是誰也治不好的。

李雲珍說道:“這該怎麽辦是好?”

陶元兒輕輕咳嗽兩聲,說道:“你放心,我幫你。”

李雲珍先是大喜,畢竟陶元兒在楚王世子哪裏有特殊地位。在武昌城中也算是特殊的存在。很多官府的人,也願意給幾分麵子。但是隨即一想,李雲珍有一些擔心,因為她比誰都知道這位姐姐不容易。

青樓是什麽地方?

能在青樓之中脫穎而出,成為花魁,不僅僅一套才色具佳,也要有足夠的心機與手腕。又能攀上楚王世子,更是有過人之處。

但是即便再有過人之處,又如何?

在這個時代,一個弱女子,即便有一百分手段,能發揮出十分,就算是不錯了。

更不要說一個青樓女子。

真是身如浮萍。縱然是有萬般手段,也比過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看上去萬千寵愛在一身,但是其中苦楚隻有自己知道,不過是在走鋼絲而已,而且是一條前不見來處,後不見歸處的索道。

一個不小心,就是亂墳崗的下場。

李雲珍小心翼翼的問道:“不要緊吧。”

陶元兒輕輕一笑,雙手捧著李雲珍的臉,說道:“不要緊,我也隻能幫你這些了,楚王世子最近說要帶我入楚王府,這一進去,自然是宮門緊鎖,你我姐妹想要再見麵就難了。做姐姐也幫不了你別的事情了。至於你與你那位周世兄將來如何,也看不到了。”

陶元兒言語之中,不像是入楚王府,而是像是做最後的告別。

此刻李雲珍也顧不得陶元兒的調笑,說道:“謝謝姐姐。不過姐姐放心,楚王府門戶雖高,但總歸在武昌城中,你我姐妹總能見麵的。妹妹在這裏也恭喜姐姐了。恭喜姐姐得償所願,也算是脫離苦海了。”

陶元兒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李雲珍的額頭,說道:“傻孩子。”

陶元兒心中略微有一絲苦澀之意,有些東西,她是永遠不會告訴這個小妹妹的。

她特別喜歡這位手帕交,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羨慕啊。

因為李雲珍的現在,是她無數次渴望過的生活。雖然李雲珍常常抱怨,爹爹怎麽不好,大哥有了大嫂就不好騙錢了,還有二哥是比較大方。隻是二哥也要成親了,她如果有了二嫂子之後,她是不是不容易從二哥哪裏搞零花錢了。

這樣一來,她怎麽再出去義診啊?

如此等等的小女兒的煩惱。

卻不知道,她的煩惱,卻是陶元兒一輩子都無法得到幸福。

而李雲珍也從來沒有什麽歧視的眼光,似乎在她的眼睛之中,隻有兩種人,病人與非病人而已。在她的目光之中,陶元兒支離破碎的心才能有片刻的安寧。

而陶元兒自己,從十年之前那一件事情之後,都是在地獄之中掙紮求生。隻能仰望現代的李雲珍,就好像是在黑暗之中仰望一束光芒。

而李雲珍也不知道,她的陶姐姐另外一麵,是什麽樣子的。陶元兒也永遠不會讓她的另外一麵,呈現在自己這個可愛的妹妹麵前的。

那怕是死後,也不會的。

或許不是傻人有傻福,而是幸福的人,才有權力傻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