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54、

馮湛開得很快,坐在後座的顧長誌卻一聲不吭。梁和因為要照顧寶寶,留在了家裏。李琬坐在另一邊,不知是在抹淚,還是在歎息。

B市軍醫院。

劉向東正焦急地等在醫院大門口,帽子被他從頭上抓下扣上幾十回,捏在手裏沒了樣子。眼瞅著一個吉普車向這邊開過來,燈一亮,看清牌照他就慌忙迎了上去。

“老軍長!”

顧長誌虎著臉,皺了皺眉,“淮越怎麽樣了?”

劉向東看了一旁的李琬一眼,有些不敢說,李琬看他這模樣一下子就急了:“到底怎麽樣了?你倒是說啊?”猶猶豫豫的樣子讓人看了更不放心!

“行了,都先進去,在門口著急上火像什麽樣?!”

顧長誌沉聲道,看了看一直沉默坐在後座的嚴真:“小真,還不下車?”

嚴真抬頭,緩緩笑了下:“爸,你先進去吧,我等會兒再進去。”

見她神色淒然,顧長誌也不催她了,隻留下司機照看著。

天黑了,嚴真坐在副駕上,有些恍惚。她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很模糊,也很愛開玩笑。上一秒還讓你好心情地在憧憬,在夢想,可是下一秒又把你砸進另外一個不得不接受的現實當中。

上天如果是個調皮的孩子,一定是在眨著眼睛,衝她狡黠地笑——你瞧,這個沒用的女人又被我給弄哭了。

她不想帶著淚去見他,因為他一定不想看見。

過了一會兒,嚴真伸手抹了抹眼睛。已經幹了,說明她還是有點兒出息的。

她吸了口氣,打開車門向外走去。

此時已是晚上十點,醫院裏的人仍是不少,嚴真問了前台,聽護士說,那個送來的軍官已經送出了急診室,現在在四樓2號病房,她快步向上走去。

四樓相對安靜一些。

嚴真剛拐過彎想踏入病房區,就聽見一個人在啜泣著說些什麽,聽聲音嚴真猜測那是一個年輕的士兵。

“打完電話參謀長的腳就忽然疼了一下,可是一會兒又沒事了,我沒放在心上,跟他一起往鎮政府走,可是剛走起來沒十分鍾,參謀長就又扶住我肩膀。我回頭一看,嚇了我一跳,參謀長的臉煞白煞白的,額頭上是豆大的汗往下流,就這,就這還在遇到餘震的時候去街邊一個樓上把一個老太太給攙了出來,那麽大一塊水泥板猛地往下掉,那上麵的玻璃渣都紮進腿裏了……”

“小張,閉嘴!”這聲音,是劉向東的。

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隻有那個士兵輕微的啜泣聲。

嚴真向前探了探頭,看見顧長誌皺著眉坐在長椅上吸煙,劉向東站在他旁邊,神色不定地打量著他,而一個年輕的士兵則站在一旁擦著眼淚。李琬不在,想必是在病房裏。

“老軍長,我記得淮越剛掉A師來的時候你在電話裏跟我說過,他右腳有舊傷,讓我看著他點兒。玻璃渣進腿裏的傷軍醫可以處理,可是我看他疼得厲害,就直接跟著直升機送到B市來了。”

Q省省城的醫院都住滿了病號,剩下傷的嚴重的人都就近送到了B市。

顧長誌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神情有些茫遠,直到被指間夾著的煙燙了一下才噢了一聲回過神來對劉向東說:“謝謝你了,小劉。”

“老軍長,別這麽說。”劉向東在調進A師之前曾在顧長誌的麾下待過一段時間。那是他人生最得意的一段時間,離不開這位老首長的栽培。印象裏這位老首長是聲如洪鍾,精神矍鑠,可是現在坐在這裏的卻是一個長滿皺紋擔心兒子的慈父。

“這裏的醫生檢查過沒?”

“嗯。查過了。”

“怎麽說?”

“舊疾複發,說是右腳骨裂,而且裂紋骨折還移位了。”

此言一出,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顧長誌搖了搖頭,對著遠處歎一口氣:“這小子啊,總是硬撐。你說那麽聰明一個腦子,怎麽就不能想想,你把自己給撐過頭了還拿什麽來玩兒命!腦子軸!”

伴隨著老爺子無可奈何的怒斥,嚴真猛抽了一口氣,調過頭,向外走去。

眼眶微澀,仿佛是有眼淚要流出來,所以她還不能進去!

腳步走得有些淩亂,還不小心撞到一個人,打破了那人手中拿的杯子。她愣了一下,趁那人還沒來得及發揮,連忙蹲□去撿碎片。

“哎,你小心點兒別紮到手!”那人沒生氣,反倒是提醒她。

“沒事,嘶——”果然,還是紮了一下。紮的是掌心,尖銳的頭一下子紮了進去。

“看,我說讓你小心點兒吧。”頭頂那人歎一口氣,繞過嚴真去找掃把來清理殘渣。

而嚴真半蹲在地上,凝視著手中那塊小小的玻璃塊。看著隱隱有些泛疼的掌心,埋下頭去,肩膀微微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個親切柔和的女音試探著叫著她的名字:“嚴真?”

嚴真緩緩抬頭,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是鍾黎英和席少鋒夫妻倆人。接到劉向東的電話,聽說顧老爺子從C市趕了過來,他也就立刻過來了。

鍾黎英驚喜地看著嚴真,趕緊把她拉了起來,“你個傻孩子,怎麽在這兒蹲著?淮越呢,怎麽樣了?”

嚴真張張嘴,沒說話,又低下頭去。席少鋒用胳膊扛了扛鍾黎英,不讓她再問了。

“你現在這兒陪著小真,我進去看看。”席少鋒看出來嚴真情緒很不穩定,囑咐鍾黎英道。

鍾黎英做了這麽多年軍嫂了,這點兒事情早就明白,她揮了揮手,讓席少鋒快去。她則帶著嚴真,在走廊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人來人往,鍾黎英輕輕撫著她的後背,嚴真竟然就真的靜下了心來。

“鍾姨,我沒事兒。”

“嗯,我知道。”

鍾黎英這麽說,手下的動作卻是沒停,一下一下的安撫著她,恍惚讓她感覺到那種屬於母親的柔和,久違的溫暖。

她不禁向鍾黎英靠了靠,鍾黎英自然感受到了,攬住了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拍著。

“丫頭,你讓我忽然想起了你席叔第一次受傷的時候。”她輕輕地講,嚴真也安靜地聽

“那時候我們在西藏,西藏地區罕見的一次強震,你席叔的部隊是第一個進入震中救災的。我在家裏就等啊盼啊,等得盼得抓心撓肝的,生怕等來一個不好的消息。嘿,可是世上有些事兒啊,就是這麽湊巧,我這麽等著還真就等來一個。你席叔是胳膊上受了傷,有點兒骨折不能動彈了。回來我們給他包紮好了,他還嚷嚷著疼,我就罵他你還軍人呢,這麽點兒疼就忍不了?”想到當時的情景,鍾黎英不由得笑了笑,“後來啊,他就使勁蹭著右下腹,繼續嚷嚷著疼,回頭讓隊裏醫生一檢查,說是急性闌尾炎,得趕緊手術。那時候邊防團條件差,你席叔又發著燒,可手術竟然就這麽就地做了,做好他還就這麽好了!”

“醫生說,再晚就要穿孔了。你席叔啊,就是命硬,不疼了就睡著了,燒也慢慢的退了。我那會兒才想起來後怕,抱著他的頭猛哭,把他都給吵醒啦。他就啞著嗓子訓我,不讓我哭。”

不知道是不是老了,這些曾經讓她痛苦的事她竟然可以回憶的很平淡。嚴真甚至發現,她和顧淮越一樣,每當陷入回憶,臉上的神色都很柔和,那是經曆了很多之後才會有的豁然。

“丫頭,別忍著。他們之所以疼的苦的咬碎了牙往肚子咽是因為他們是軍人,他們流血流汗不流淚。可咱們不一樣啊,咱們是女人,咱們心疼他們,所以那淚水咱們替他流了。可流完了還得記得,他們身上那一塊塊的傷疤,是軍功章,是他們的驕傲!懂嗎?”

嚴真咬著牙點了點頭,用力逼回淚水:“我懂了鍾姨,隻是我現在還不能哭。”

鍾黎英陪著她向病房走去。

李琬正坐在外間低聲,她剛剛得知顧淮越腳傷的真實情況,現在正低頭抹淚。顧老爺子看她淚水看得有些火兒,可也不好勸,正好鍾黎英來了,就把顧老太太交給她了。

嚴真一個人悄悄進了裏間。

病床上的顧淮越已經換上了一件幹淨的病號服,腿上的傷也被包紮的好好的,因為縫合傷口時打了麻藥,他此刻還在睡著。

就算睡著了也不安穩,眉頭微微皺著。是不是太疼了?她扶著他的胳膊,揪心地想。

他的手隱約有些小傷口,嚴真看了一會兒,走出門去拽著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值班醫生要紫藥水和棉簽。

女軍醫盯著她看了半天才飄進病房拿出來給她,嚴真道了聲謝後就轉身離開,獨留女軍醫一個人在原地嘀嘀咕咕。

她沒去管外麵坐著的四個人,專心致誌地給他擦著這些細小的傷口,就像當初他坐的那樣,將他的傷口清理好,小心翼翼地給他上著藥。

上著上著,就忍不住猜測,他這些傷口是怎麽來的。或許是在救那些掩埋很深的存活著時留下來的,也或者是被重物刮傷,總之,不會像她一樣笨,自己把自己弄傷。

也不對。

他這個人,看上去很聰明。其實有時候真的很傻。傻的,她心疼。

忽然她握在手中的那隻手動了動,她怕是弄疼了他,放緩了動作。而手中的那雙手反倒更不安分,又動了動,像是要握住她的手。

嚴真不由得抬頭向他看去,果不其然,一雙幽黑的雙眸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像是早已醒來,又像是一直沒睡著。

她愣住了,而他卻微微一笑,啞著破鑼嗓子說:“我夢見你了。”

真好,他還做了個夢。她望著他,心中充滿了酸楚。

見他還想說些什麽,嚴真一把攔住了他,“你別說話,你嗓子太啞,我給你倒杯水。”

說完她跑去倒了杯水,撐著他的頭讓他喝下。

“嗓子還幹麽?要不要再喝點兒?”

顧淮越搖了搖頭,拉住了她的手,“你坐下,陪我說說話。”

“嗯。”

她真坐下了,可是這個讓她陪他說說話的人卻沒開口,隻是一直看著她,放佛一眨眼她就不見了,剩下他一個人疼得要命。

“老婆。”

“嗯。”

“老婆。”

“嗯。”

顧淮越叫了兩聲,而她應了兩聲,鼻間忽然酸澀起來,眼窩有些熱。她為了掩飾這一切抬頭瞪了他一眼,而他卻輕輕地笑了,合上了眼。

“還疼嗎?”

“不疼。”說著還暗暗抽了一口氣,聲線都繃著了,“當兵的都骨頭硬!”

一句話,說得她埋下頭去,一張臉,埋在了他的掌心裏。

顧淮越試著動了動手,卻被她一把摁了下去。他現在是弱者,沒勁兒,拗不過她。

於是他便隻好乖乖地躺著,良久,他看著她顫抖的肩膀說:“別哭,嚴真。”

“我沒哭。”她反駁,抬起頭來,臉頰果真是幹澀的。

他睜開眼,望著她笑了笑,隨即又閉上,“累了,我先睡一會兒。”

“好。”她應道,替他掖了掖被角。

他是真累了,閉上眼睛一會兒就睡著了。

能睡著也好,她默默地想著。不知過了多久,嚴真從床前站了起來,拿著紫藥水和棉簽向外走去。

走到外間,四雙眼睛看著她,嚴真便下意識地答:“醒了,睡了。”

四位長輩皆是一愣,而後又慶幸,能睡著就好,能睡著就好。她笑了下,繼續往外走。

碰到剛剛的女軍醫,把手裏的東西交給了她。

“傷口處理完了?”

“嗯。”

嚴真應了一聲,還未來得及說謝謝,就被女軍醫拽住了手:“你這傷口怎麽還沒有處理?”

“我……”嚴真囁嚅道,一把被女軍醫拉進了她的值班室。

女軍醫塞給她一個椅子後開始喋喋不休:“我說我今兒這麽倒黴呢,臨時被叫回來不說值班不說,好不容易忙完了喝杯水吧還被你給脆了。誒我說你也別皺著眉頭啊,你老公腿上的傷沒大礙,就是腳上的傷,這個才是重點。誒,我說,你聽我說了嗎?”

這個醫生還真是吵。

嚴真看了看她,淡笑了下:“謝謝你。”

“不用謝!”女軍醫爽快道。

“我老公,我是說2號病房的病人,他脫下來的衣服在哪裏?”

女軍醫眼眸滴溜溜轉,“都是血留著幹嘛。”見嚴真依舊望著她,不由得問,“你要啊?”

“麻煩你再給我個洗衣盆,謝謝。”

女軍醫想仰天長嘯:真是欠她的了。

“給,盆,衣服,還有肥皂,洗衣粉,藥皂,無限量供應,洗去吧!”

嚴真倒了謝,將那件裂了口子的迷彩服放進盆裏,去裏間接好水慢慢地揉洗。衣服裏混了不少泥沙,過一遍根本不行,幹脆倒了,再接一盆。第二盆,還是不行,泥沙還是不幹淨,繼續倒。第三盆,再倒……

女軍醫在外間看著她來來回回地折騰,拔高嗓音說著:“水要省著點兒用!”

這下裏麵沒聲了,沒有接水聲,倒水聲。

女軍醫好奇,湊近了,“喂,你怎麽了?”

良久,真的是過了好久,她才等來了一聲答案,像是哭得聲堵氣噎,說話上接不接下氣,可是這樣,她也聽清了:“血,洗不幹淨……”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HOLD住,別跟我一樣,寫著寫著就長江決堤了。

說一下我最近的更新情況。

當然,大家也都看到了,很慢。這個我承認,而且總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我出版的兩本稿子都在這個月修二稿,所以我不是寫軍婚就是在修二稿,這個群裏麵的姑娘應該都知道。

兩本二稿都是在月底交,時間很快,所以我得趕緊修。我是真的把能擠出來的時間都用在碼字上了,所有的作業論文我都是在中午完成,不占用晚上的碼字時間。所以這不是沒誠意的一句話,也不是我找的一個借口。

我原本想上周如果有個封推2W1任務的榜單的話就完結這個文,可是後來跟出版編輯談過,折中的辦法就是寫網絡版結局,得緩更。而且上周**給我的榜單是出版強推,沒有任務,所以我就放任自己去修文了,軍婚這邊有所落下。

事情輕重緩急,必然有個取舍。我不奢求所有人諒解,隻是話就說在這裏,我不會再講第二遍。不過我還是要向大家道個歉,畢竟食言而肥的人是我。

下一章更新的時間我沒法保證,不過下一周一定會更一章。

願意看的就留下。

關於更新時間,可以關注一下我的微博,我會在上麵說的。

謝謝!

鞠躬退場。

樂意的話,撒撒花。╭(╯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