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回 武大郎重逢二弟,潘金蓮毒殺親夫

隻見那兩隻大蟲在黑影裏直立起來。武鬆定睛看時,卻是兩個人,把虎皮縫作衣裳,緊緊繃在身上,手裏各拿著一條五股叉。原來是被官府逼來打虎的獵戶。

武鬆把那打大蟲的本事再說了一遍。兩個獵戶聽了,又喜又驚,叫攏十來個鄉夫來,點起五七個火把。眾人都跟著武鬆一同再上岡子來,看見那大蟲做一堆兒死在那裏。眾人大喜,先叫一個去報知本縣裏正並該管上戶。

早有陽穀縣知縣相公使人來接武鬆。都相見了,叫四個莊客將乘涼轎來抬了武鬆,把那大蟲扛在前麵,也掛著花紅段匹,迎到陽穀縣裏來。那陽穀縣人民聽得說一個壯士打死了景陽岡上大蟲,迎喝了來,皆出來看,哄動了那個縣治。武鬆在轎上看時,隻見亞肩疊背,鬧鬧攘攘,屯街塞巷,都來看迎大蟲。到縣前衙門口,知縣已在廳上專等,武鬆下了轎。扛著大蟲,都到廳前,放在甬道上。

知縣看了武鬆這般模樣,又見了這個老大錦毛大蟲,問了武鬆如何打虎經過,知縣歎曰:“沒有兵器,哨棒也折了,就靠這雙鐵錘般的拳頭,一拳好比一鐵錘,生生將老虎錘死啊!”自此武鬆得一綽號:鐵錘,說的是他這一對拳頭,好似一對鐵錘般。

知縣愛才,隨即喚押司立了文案,當日便參武鬆做了步兵都頭。

武鬆自心中想道:“我本要回清河縣去看望哥哥,誰想倒來做了陽穀縣都頭。等過幾日托人去清河查問下哥哥的下落。”

自此武鬆在陽穀縣公幹,上官見愛,鄉裏聞名。

未幾天,一日武鬆走出縣前來閑玩,隻聽得背後一個人叫聲:“武都頭,你今日發跡了,如何不看覷我則個?“

武鬆回頭來看了,叫聲:“阿呀!你如何卻在這裏?“撲翻身便拜。那人原來不是別人,正是武鬆的嫡親哥哥武大郎。

武鬆拜罷,說道:“一年有餘不見哥哥,如何卻在這裏?“

看官聽說:原來武大與武鬆是一母所生兩個。武鬆身長八尺,一貌堂堂;渾身上下有千百斤氣力--不恁地,如何打得那個猛虎?這武大郎身不滿五尺,麵目醜陋,頭腦可笑;清河縣人見他生得短矮,起他一個諢名,叫做三寸丁穀樹皮。那清河縣裏,有一個大戶人家,有個使女,喚做潘金蓮,年方二十餘歲,頗有些顏色。與那個大戶不清不白,主人婆以此記恨於心,卻倒陪些房奩,不要武大一文錢,白白地將潘金蓮嫁與他。自從武大娶得那婦人之後,清河縣裏有幾個奸詐的浮浪子弟們,卻來他家裏薅惱。原來這婦人見武大身材短矮,相貌醜陋,不會風流;他倒無般不好,為頭的愛偷漢子。那武大是個懦弱本分人,被這一班人不時間在門前叫道:“好一塊羊肉,倒落在狗口裏!“因此,武大在清河縣住不牢,搬來這陽穀縣紫石街賃房居住,每日仍舊挑賣炊餅。此日,正在縣前做買賣。

武大武二兄弟相見,自是喜歡。武大領著二弟回家,見了嫂嫂潘金蓮。

潘金蓮看到武鬆這表人物,自心裏尋思道:“武鬆與他是嫡親一母兄弟,他又生得這般長大。我嫁得這等一個,也不枉了為人一世!你看我那三寸丁穀樹皮,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我直恁地晦氣!據著武鬆,大蟲也吃他打倒了,他必然好氣力。說他又未曾婚娶,何不叫他搬來我家裏住?……不想這段姻緣卻在這裏!……“

潘金蓮就要武鬆搬來家一起住,說是好照顧單身武鬆。武大哪知潘金蓮春心,隻道是潘金蓮賢惠,也勸武鬆來家住。武鬆耐不過兩人,就搬來武大家住下。那潘金蓮比撿著金元寶還歡喜,伺候武鬆那個叫周到溫柔,就不細說了。那婦人常把些言語來撩撥,武鬆是個硬心直漢,卻不理睬。

這日武鬆早回,武大被金蓮趕出去賣餅未回。潘金蓮備了菜燙了酒請武鬆吃,吃得幾杯便來撩撥武鬆,衣衫半開眼媚.唇紅,依向武鬆,要武鬆喝自己的殘酒,終將武鬆惹惱。

武鬆將酒潑地,推開潘金蓮,站起身來道:“武二是個頂天立地噙齒戴發男子漢,不是那等敗壞風俗沒人倫的豬狗!嫂嫂休要這般不識廉恥!倘有些風吹草動,武二眼裏認得是嫂嫂,拳頭卻不認得是嫂嫂!再來,休要恁地!”

那婦人通紅了臉,便掇開了杌子,口裏說道:“我自作樂耍子,不直得便當真起來!好不識人敬重!“搬了盞碟自向廚下去了。

武鬆氣忿忿地,出門去縣衙裏叫了個士兵來,拿著一條匾擔,逕來房裏收拾了行李,便出門去,回縣衙裏住去了。

武大歸來,那婦人反誣說武二欺負她。武大又來尋武鬆。武鬆道:“哥哥,不要問;說起來,裝你的幌子。你隻由我自去便了。“

武大兩麵裏碰壁,那裏敢再開口,心中隻是咄咄不樂,放他不下。

又過了十數日,本縣知縣要派武鬆去東京送禮。武鬆領下知縣言語,出縣門來,到得下處,取了些銀兩,叫了個土兵,卻上街來買了一瓶酒並魚肉果品之類,一逕投紫石街來,直到武大家裏,與武大吃酒。

武鬆叫武大每日少賣炊餅,早回家閉門不出。武大應下了。

武鬆又向潘金蓮敬酒,要她恪守家門。潘金蓮聽出武鬆言語中警告她要守婦道,羞怒交加。武鬆也不與她多說,隻是囑咐武大有事勿鬧,待自己回來再說,給武大留了盤纏。次日便帶著士兵啟程赴東京去。

武鬆走後,潘金蓮日日辱罵武大郎,怨自己命苦嫁給一個三寸丁窩囊廢。

又過了三二日,冬已將殘,天色回陽微暖。當日武大將次歸來。那婦人慣了,自先向門前來叉那簾子。也是合當有事,卻好一個人從簾子邊走過。自古道:“沒巧不成話。“這婦人正手裏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將倒去,不端不正,卻好打在那人頭巾上。那人立住了腳,意思要發作;回過臉來看時,卻是一個妖嬈的婦人,先自酥了半邊,那怒氣直鑽過“爪哇國“去了,變坐笑吟吟的臉兒。

這婦人見不相怪,便叉手深深地道個萬福,說道:“奴家一時失手。官人疼了?“

那人一頭把把手整頓頭巾,一麵把腰曲著地還禮,道:“不妨事。娘子閃了手?“

卻被這間壁的王婆正在茶局子裏水簾底下看見了,笑道:“兀!誰教大官人打這屋簷邊過?打得正好!“

那人笑道:“這是小人不是。衝撞娘子,休怪。“

那婦人也笑道:“官人恕奴些個。“

那人又笑著,大大地唱個肥喏,道:“小人不敢。“那一雙眼都隻在這婦人身上,也回了七八遍頭,自搖搖擺擺,踏著八字腳去了。這婦人自收了簾子叉竿入去,掩上大門。

你道那人姓甚名誰?那裏居住?原來隻是陽穀縣一個破落戶財主,就縣前開著個生藥鋪。從小也是一個奸詐的人,使得些好拳棒;近來暴發跡,專在縣裏管些公事,與人放刁把濫,說事過錢,排陷官吏。因此,滿縣人都饒讓他些個。那人覆姓西門單諱一個慶字,排行第一,人都喚他做西門大郎。近來發跡有錢,人都稱他做西門大官人。

這西門慶自號潘驢鄧小閑五樣齊全,就是潘安的貌;驢大的行貨;鄧通似有錢;小意奉承女人;有閑工夫。

西門慶見了潘金蓮嬌媚,三魂七魄飛掉了大半,急急踅入王婆茶坊裏來,來尋王婆拉纖。

聽得潘金蓮是武大郎的老婆,西門慶叫起屈來,說道:“好塊羊肉,怎地落在狗口裏!“

西門慶許了王婆十兩銀子,王婆以做衣料為由,請潘金蓮到茶坊做針線,然後讓西門慶進來相識勾引。

潘金蓮本就是水性楊花,又厭惡武大惱恨武二,哪受得了西門慶勾引,二人當時就寬衣解帶,行雲布雨(此處刪去一百零八段)。從此隻要武大在外賣炊餅,西門慶和潘金蓮就在王婆房裏日日日做一處,恩情似漆,心意如膠。

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裏。不到半月之間,街坊鄰舍都知道了,隻瞞著武大一個不知。

這一日,賣果品的鄆哥與王婆爭執,被王婆把果籃仍在地上,一籃兒雪梨多數不能賣了。鄆哥怒急,就將西門慶在王婆家私會潘金蓮這事,告訴了還在街上賣炊餅的武大郎。

武大郎怒衝王婆家,卻被西門慶一腳踢翻,逃將出去。那西門慶好拳棒有勁力,這一腳正中心窩,直將武大郎踢成重傷。

這對奸夫**惡毒無情,武大郎重傷躺在**,他倆依舊每日相會交奸。

武大郎對潘金蓮道:“你做的勾當,我親手來捉著你奸,你到挑撥奸夫踢我心頭,至今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你們卻自去快活!我死自不妨,和你們爭不得了!我的兄弟武二,你須得知他性格;倘或早晚歸來,他肯幹休?你若肯可憐我,早早服侍我好了,他歸來時,我都不提!你若不看覷我時,待他歸來,卻和你們說話!”

這婦人聽了這話,也不回言,卻踅過來,一五一十,都對王婆和西門慶說了。那西門慶聽了這話,卻似提在冰窟子裏,說道:“苦也!我須知景陽岡上打虎的武都頭他是清河縣第一個好漢!我如今卻和你眷戀日久,情孚意合,卻不恁地理會!如今這等說時,正是怎地好?卻是苦也!“

三個人商量半天,西門慶潘金蓮正奸情火熱要做長久鴛鴦,王婆就出主意要害死武大郎。西門慶回家取來砒.霜,王婆把砒.霜下在給武大郎喝的藥中,潘金蓮喂藥。武大郎喝了一口,便覺這藥不對,不肯再喝,蛇蠍婦人潘金蓮強灌武大郎,怕武大郎出聲,還將被子蓋住自騎住武大郎。武大郎掙紮片刻便一命嗚呼。

西門慶給了驗屍的團頭何九叔十兩銀子,又在縣衙上下打點。潘金蓮報了病死,停喪安靈隻三日便出殯,去城外燒化了武大郎屍首。

欲知武鬆回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