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惡客
陽光明媚,書房之中,王泰站在窗前,看著院子裏綠樹蔥蘢,陽光從樹梢灑下,落在他身上臉上一閃一閃,讓他恍然若失。
恍惚間,他又回到了從前,想起自己一無是處的人生,那些蹉跎的歲月,逝去的親人,可有可無的愛情,還有那伴隨的無盡的悔恨。
想起今天早上,一起床,他和王二在西安城中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隨後突然從東門出城,一路向東,北渡渭水,向西而去,安然到家。
早上在西安城,現在卻在鹹陽縣的家中,時光如水,一去不複返。
不過,他可以預見的是,秦王府的人肯定藏在西安城西、渭水以南的某些官道要津,準備對他痛下殺手。誰知道,他來了個反其道而行之,從渭水以北回了鹹陽縣,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樣的氣急敗壞。
而他並不知道的是,他返回鹹陽縣的同時,孫傳庭的剿匪大軍正在回西安城的途中。秦王府的刺殺行動,因為和大軍回城相衝突,不得不戛然而止。
一旦讓孫傳庭知道了這位秦郡王幹的這些事情,一旦傳到皇帝那裏,即便是秦王也擔當不起,更不用說是秦郡王了。
練兵的事情,有張元平負責,他倒可以靜下心來,考慮將來的事情。
自己的這位廉價伯父確實很有些才華,這本《諸器圖說》記載的幾種器具,都是新奇不已,不過除了連弩,其它都是民用設施,他倒不是十分在意。
現在就看這位便宜伯父王徵什麽時候來,可以幫助自己造槍造炮了。
“王泰,你可是回來了!”
張元平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
“聽王二說,秦王府的人在追殺你,我可是嚇出了一身冷汗。幸虧你沒事,否則不但你沒命,咱們這練兵也就散了!”
“放心吧,這些牛鬼神蛇還奈何不了我。”
王泰回過頭走了起來,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王泰,自從幾月前你被打之後,你變的多愁善感,我都有些不認識你了。”
“還不是拜你所賜,讓我總是頭暈腦脹,想不起事情。”
又扯到被襲擊還魂的事情上,王泰趕緊岔開了話題。
“張元平,兄弟們練的不錯,看來你沒少下功夫,辛苦你了!”
張元平訕訕笑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
“對了,昨天巡撫大人路過,對咱們是讚賞有加。還有那個孫副將,他讓你有空去西安城一趟,說和你坐坐。”
王泰微微一怔。這可是得不償失,沒有了巡撫大人的提攜,他隻能是小打小鬧,上不了大雅之堂。
一想起可以見到孫傳庭這位曆史上的猛人,王泰也是微微有些興奮。
“張元平,回頭招一些鐵匠、木匠,先讓他們打造修補兵器,回頭等我伯父來了,咱們也要造火銃、造火炮。”
火器的使用,是將來戰爭的趨勢,不可能總是靠冷兵器。這個時代,需要的是摧枯拉朽、糜爛十裏的軍國重器,拿刀槍劍戟拚,消耗太大,他也承受不起。
毫無廉恥的武人,腐朽沒落的士大夫,如狼似虎的遼東猛獸,波濤洶湧的流民起義,漢民族,早已是疲憊不堪。
“馬上就是夏忙,流民四起,盜賊橫行,讓弟兄們看好了,眼睛睜大了,日夜不息,千萬不能被居心叵測的壞人鑽了空子!”
陝西、河南、山西、山東多地旱災,能種出糧食,已經是殊為不易。天災之外,如果再來個人禍,那真是沒活路了。
鹹陽縣五六十萬畝地,隻有五六百鄉兵,可以說是捉襟見肘。到時候,恐怕還需要官府的支持。
“公子,有幾個人求見,說是公子的舊友。”
家丁進來稟報,讓王泰微微一愣。
舊友……
“請他們進來,到書房見我。”
這年頭,朝不保夕,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尤其是經曆了和秦郡王的衝突以後,他可不想惹上什麽不必要的麻煩,以免給人口實。
兩個戴著破氈帽的漢子進入書房,王泰一看,不由得覺得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兩位兄弟,你們是來見我的嗎?”
“王泰兄弟,你可是貴人多忘事啊! 那日王家莊一別,難道說,你連兄弟我都不認得了?”
一個漢子摘下氈帽,年輕的臉上滿是笑容,他大大咧咧,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王泰恍然大悟,拱手道:“原來是李過兄弟,你怎麽想起到我這來了?”
原來前來拜訪的,正是那夜逃入莊子的李過,李自成的侄子。
洪承疇縱橫隴右,孫傳庭大殺四方,李自成部摧枯拉朽,望風而逃,隻能局促於渭水以南。
這個時候,李自成的侄子,流寇或農民軍的首領李過,他來找自己,怕不是有什麽好事。
曆史是由勝利者所寫,本就不受道義的審判。明末各路勢力,李自成沒有那麽醜陋,朝廷也沒有那麽不堪,人性本就複雜,何況牽扯到了政治和權力之爭。
“王泰,這位是劉體純劉兄弟,我們今天找你來,的確是有要事。”
看到王泰若有所思,李過的臉上浮起一絲不快,甚至有些憤怒。
陝西這一畝三分地上,竟然有人敢不買闖王的麵子,實在是讓他難以忍受。
“怎麽了王泰,難道你不願意我們兄弟來嗎?”
“如果是交朋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但如果是要倚勢淩人,恐怕李過兄弟是找錯人了。”
想起上次被殺的兩個家丁,以及當日自己被劉宗敏羞辱的情景,還有此刻李過的咄咄逼人,王泰的語氣,莫名強硬了起來。
“王泰兄弟,相比上次,你可是強硬多了。”
李過一怔,隨即冷笑了起來。
“王泰兄弟,不過,你要和我耍橫,恐怕是找錯了人! 隻要我回去說一句話,保管你王家莊血流成河!”
他說到最後,已經有了威脅的成分。
“二位今日前來,是有什麽要事呢?”
對於這些亡命之徒,兩人如何不懂規矩,狂傲暴虐,和他們說道理,無異於癡人說夢。這些刀頭舔血之輩,還是不要招惹,盡早送走才是。
至於殺害兩名家丁之事,王泰即便心中如何憤恨,也隻能藏在心裏。
他目前的實力,還是實在太弱。
這二人的來意,不用說,肯定是有事相求了。
“王泰兄弟,不瞞你說,今日我過來,是有事情要你幫忙。”
李過按下心頭的不快。如今各路義軍損失慘重,急需糧草餉銀,這王泰家大業大,正好可以敲一敲竹杠。
王泰心頭一驚,無事不登三寶殿,果然是有事。
“李過兄弟,有話直說就是。”
“王泰兄弟爽快,兄弟我也是說話算數!”
李過拍了一下椅把手,哈哈笑道:
“孫傳庭和洪承疇這兩個老賊,打的兄弟們太狠了。如今弟兄們呆在山裏,缺糧缺餉,還請兄弟你幫忙啊。”
“李過兄弟,你說個數,多的沒有,少的總有一份孝敬。”
“孝敬?”
另外一名漢子拿著剛剛喝完茶的杯子,看著上麵的青花祥雲,冷笑道:“王泰,你們這些個豪強官紳,一個個心比石頭還硬,比禽獸還狠。你要是入了義軍,以前的事就一筆勾銷,咱們也是自家兄弟。你可想仔細了。”
李過看著滿屋的書籍,也是麵色陰冷。
“王泰兄弟,劉兄弟說的不錯,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咱們一起,推翻官府,共圖大事。”
王泰冷笑一聲,看了一眼李過二人。二人眼裏的狠厲,以及滿身無處不在的戾氣,總是讓人不快。
十分不快!
他不喜歡這樣威脅似的口氣,更不喜歡對方身上傳來的不可一世、視對方為無物的輕蔑。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動不動就以殺戮奪人性命,實在是令人鄙夷和心寒。
要知道,自己可是沒有惡名的百姓,即便掛個練總,和對方也沒有任何交惡,這些人如此囂張,還不是仗著兵強馬壯,手裏的刀子亮,又豈會把他人的性命放在眼裏。
“兩位兄弟,道不同不相為謀,並肩作戰的機會,我想是沒有了。二位今日上門,在下也不能讓二位空手回去。”
王泰擺了擺手,對一旁的家丁道:
“去賬房拿200兩銀子,送給兩位貴客。”
家丁下去,王泰拱了拱手,臉色平靜。
“二位兄弟,家境敗落,能拿出來的,差不多就這麽多了,還望兩位見諒。”
王泰的一番話,讓李過二人都是臉色一變,劉姓漢子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怒容滿麵,當即發作了出來。
“王泰,不要仗著你手下有幾個窩囊廢,就可以裝神弄鬼! 就你院子裏那些狗屁鄉兵,還不夠塞我義軍的牙縫! ”
王泰微微一笑,並沒有回答劉姓漢子的話語。以勢壓人,恃強淩弱,這樣的人,他可是見的多了,鄭雄、秦郡王,那個不是如此。
李過也是勃然變色,厲聲嗬斥道:“王泰,就你地裏的那些個水車水井,怎麽也得上萬兩銀子,你不會告訴我,你家裏隻有兩百兩銀子的剩餘吧?”
王泰臉色鐵青,怒火攻心。自己家裏有多少銀子,難道需要你李過分配嗎?
要不是顧及手下家丁,以及鹹陽縣的相幹百姓,他早已經暴起了。
闖軍如此式弱,難道說,曆史上的低穀已經到來?
屈指一算,洪承疇、孫傳庭進京,李自成偃旗息鼓,應該就是這個時候。
想到這裏,王泰的心立時硬了起來。至於說李自成以後勢力的強大,難道說,自己會裹足不全,原地踏步嗎?
既然如此,自己何必去做些事情,在這大潮洶湧的時代,他又有什麽存在的價值?
王泰豪氣上湧,說話的口氣也更加強硬。
“兩位兄弟,實話實說,家中的存銀,已經全都投入在了這些水車和流民身上。這麽多的流民,一萬多兩銀子,實在是杯水車薪。還請二位見諒!”
李過和劉姓漢子對望了一眼,各自冷哼了一聲。李過正要發作,門口響起王二的聲音。
“公子,銀子拿來了!”
銀子送了上來,200兩銀子,10多斤,沉甸甸的一個布袋,和上次一樣。王泰抓起布袋,遞了過去。
“二位,還是趕緊走吧。王家莊人多口雜,渭水邊全是官兵,萬一走漏了風聲,官府派人前來,在下可保不住二位。”
拿銀子的王二和兩個家丁,此刻也是怒目而視,隻等王泰一聲令下,立刻動手。
“王泰,你這是狗眼看人低啊!”
李過勃然變色,他看了看王二等人,抓過布袋,“咣當”一聲,扔到了地上。
“王泰,你他尼昂是給臉不要臉,擺明了是要給老子難堪!”
“你狗日的是誰的老子!”
王二怒極,惡從膽邊生,挺槍大聲喝道:“上次殺了老子兩個兄弟,你倒是再發發狠,看老子饒不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