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長夜思

王二看著王泰,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公子,小人什麽都說了,你該不會去找知縣公子拚命吧?”

鹹陽四公子內訌?

王泰冷冷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王二卻馬上急了起來,大聲道:“公子,這種事情小人去就行了,不需要公子動手,小人自會殺了張元平!完事後,小人自己一力承當,不會連累到公子!”

“哦!”

王泰心裏一驚。都說陝西民風彪悍,果不其然,這王二一個普通百姓,一介家奴,都是如此暴烈。

不過,這王二對主人如此忠心,也算是難得了。

見王泰沒有說話,王二拿起刀來,跪下磕了幾個頭,抬腳就向大堂外走去。

王泰一愣,脫口而出:“王二,你這是要幹什麽?”

王二回過頭來,朗聲道:“公子,本來等你下葬後,小人就會去找張元平算賬。現在你醒了,小人就更沒有後顧之憂了。憑小人一把長槍,一定能給你報仇!”

王二抬腳要走,又被王泰厲聲喝止。

“我說了讓你去報仇嗎?”

王二一怔,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站在了大堂中。

“即便是要報仇,也要弄清楚了再說。再說了,就是要去,我也會自己去,不會讓你當擋箭牌!”

王泰的話,讓王二急了起來:“公子,小人是心甘情願,為公子報仇,小人也是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也不行!”

王泰看著手持長刀、高大威猛的王二,想起他剛開始時畏畏縮縮的樣子,有些驚奇。

“王二,你怎麽那麽怕王浩?”

王二臉上一紅,支支吾吾道:“大公子是主子,小人是奴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自然是……”

王泰恍然大悟,微微點了點頭。

一個十七八歲沒見過世麵的仆人,又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勇氣反抗家族正統的王浩? 這可是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挑戰,曆朝曆代,鮮有成功的先例。

“以後不用怕王浩,報仇的事情,也以後再說。”

王泰沉思片刻,繼續問道:“王二,城外流寇圍城,這又是怎麽回事?”

王泰這個時候才反應了過來,心頭有些不安,這不會剛一穿越,又要被殃及池魚吧?

以曆史上各路勢力對他這些豪強地主的憎惡態度,一旦他們破城,他很有可能被明正典刑,“格殺勿論”。

也不知道,城外的那些勢力,是不是曆史上的李自成和張獻忠之流?

“公子,今年正月,撫台大人派遣官軍陝南商雒進剿流寇,兵至藍田,官軍將領許忠、劉應傑聚眾嘩變,占了藍田縣城。他們燒殺搶掠,和流寇“混十萬”聯手,直奔西安府,鹹陽縣外也有不少流寇。”

王二緊張地看了看王泰,看他不動聲色,也是暗暗心驚。難道說,自家公子在憋什麽大招,要落草為寇?

“王二,這位撫台大人姓甚名誰,你清楚嗎?”

“公子,撫台大人叫孫傳庭,很有些本事,人也是個清官!”

果然是曆史上的那位猛人! 王泰微微點了點頭,放下心來。

看來,流寇的目標是西安府,鹹陽縣這裏還算安全些,怪不得城中這些人並不緊張。

曆史上,除了崇禎末年,李自成攻克西安府稱王,沒有聽說有哪路勢力攻下過西安府。

再說了,西安府有孫傳庭這位曆史上的猛將兄坐鎮,保管這些流寇成不了氣候。

“去拿鏡子來,我倒要看看,我到底長著怎樣的一張臉,可以去青樓買醉,貽笑大方?”

王泰轉向王二,示意他起來。

“報仇的事以後再說。對了,我名字裏的“泰”,真是國泰民安的“泰”嗎?”

“公子,正是國泰民安、泰然處之的“泰”,你的字就是“處之”。”

王二心驚肉跳。難道說,自家公子,真的是傷了腦子?

國泰民安、泰然處之……

王泰看著王二,哈哈笑了起來。說明末的識字率隻有5%,除了那些犬儒,再無他人。

王二站起身來,惴惴不安,高大的身軀讓王泰又是一愣。

再看自己,雖不至於王二那麽高大威猛,卻也是後世的中上身材,和那所謂“明末身高一米五”的悖論比起來,可謂是天壤之別。

夜色深沉,王家宅院籠罩在一片黑暗中,唯獨王泰的房間內,油燈還亮著,初到這個時空的王泰,自然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屋裏的牆上,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掛了不少,一張大弓尤其醒目,還有一張虎皮,也不知從何處所得。整個房間裏除了炕,一套桌椅,沒有任何的家具。

看來這位前身,的確是個家境殷實、頭腦簡單的武夫,這從屋裏沒有任何書籍就可以看出。

崇禎十年,距離明亡也不過七年。崇禎末年,崇禎帝在前殿鳴鍾召集百官,卻無一人前來,不得已,崇禎帝在景山歪脖樹上自縊身亡,死時左腳無鞋,右腳紅鞋,時年33歲,身邊僅有提督太監王承恩陪同。

李自成進北京城,一片石被吳三桂和清軍聯合擊敗,潰散南逃,滿清南下,山河破碎,屍橫遍野,十室九空,華夏墜入無底的深淵…………

這一切,和自己無關嗎?

回,肯定是回不去了! 前世的一切,從此與他隔絕。現在,他隻能在這個時代獨自存活了。

隨波逐流,他就會像那位世人眼中“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大漢奸一樣,還得剃光了腦袋,留下一撮金錢鼠尾。

留發不留頭,以他這樣憤世嫉俗的性子,要是真剃頭,留下那特殊的發型,他忍得住嗎,他有臉出門嗎?

留發不留頭,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愚民弱民奴民,人人練就一身奴性,人人都是軟膝蓋。

“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

“寧與外人,不與家奴”。

或許是這具身體年輕的緣故,王泰腦海中在不斷閃過那些屈辱的片段的同時,怒火也在他的胸中熊熊燃燒。

正是由於閉關鎖國、愚民奴民,才有了中華近代數百年的屈辱,這讓每一個真正的炎黃子孫,無不是扼腕歎息。

真能這樣嗎?

王泰,不,王泰坐了起來,心頭狂跳,心緒難平,身上的傷痛仿佛已經沒有了影響。

來到了這個風雲變幻的大時代,自己是不是應該作出一番事業,否則,怎麽對得起這重生的機會?

前世,他已經夠失敗了,難道重新活了一次,他還要再一次碌碌無為,渾渾噩噩,繼續那不堪的人生?

他下了熱炕,看著牆上的各式兵器,隨手拿起一把長槍,肌肉的記憶,讓他不由自主地擺了個姿勢,覺得孔武有力。

大弓在手,弓脊握處光滑,顯然經常使用。張弓搭箭,似乎很是順手,看來,自己的射術應該不錯。

張弓搭箭,透過窗戶,追準院中隱約能見的樹幹,王泰拉圓了弓弦。

“邦”的一聲,羽箭射入樹體,箭尾羽簇微微顫動。王泰出來,想拔出羽箭,卻見箭頭深深鑽入樹身,連箭杆都進去了一些,王泰隻好做罷。

王泰大吃一驚,這樹,絕不可能是榆樹!

回到屋中,拿起桌上的銅鏡,他不一定大吃一驚。鏡子裏年輕的臉龐,發髻方巾,漢家衣冠,讓他感慨萬千,以至於想立即吟詩一首。

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糞土當年萬戶侯……

後麵一句,還是不要了。

“從今以後,你就是新的王泰,大明真真正正的一介匹夫了!”

對著鏡中的年輕人笑了笑,王泰把鏡子又放回了桌上,坐回了椅子上。

從現在開始,他就是王泰,雖是匹夫,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因為那些肉食者,大多數都太鄙了。

士大夫負氣用事,既得利益者私心太深,漢奸們登堂入室,大明,就是被他們這樣玩死了。

王泰一頭紮到了**,正要不脫衣服就睡,猛然想起一事,不由得坐了起來。

“我的文慧!”

由於要適應新的環境,還有再也見不到伊人的惆悵,王泰睡的太晚,剛睡熟,外麵的嘈雜聲不失時機地把他驚醒。

“誰他……的在外麵吵,有沒有禮貌?”

王泰煩躁地從熱被窩裏坐了起來,或多或少,他還是繼承了身體本人暴躁的性格。

他搖搖頭,穿上了衣服,拉開了房門,出了門。

“王泰,你好了!”

“王泰,沒事就好了,出去吃飯吧,大夥聚一聚!”

“是啊,就“太白酒樓”,哥幾個好好熱鬧一下!”

剛一進正堂,幾個正在等候的紈絝子弟紛紛站了起來,氣氛熱鬧至極。

不知道的人,一定會感動的熱淚盈眶,還以為這些人對自己,如此的有情有義!

長安古道,係馬高樓,鹹陽遊俠,挎劍長歌,王泰心頭一熱,正欲上前,身後的王二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聲音細如飛蚊。

“公子,家裏沒有銀子了。”

王泰一怔,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王二,輕輕點了點頭。

原來,這些個狐朋狗友,全是來蹭飯吃、打秋風的

原來,這銀子是自己付的。他們,還把自己當作以前的傻子。

既沒有人提為他報仇的事情,也沒有人問他身體如何,連帶點香蕉奶粉的營養品慰問品的樣子,他們也懶得做。

這樣的場合他後世不知經過多少,這樣的人他也遇到過不少,可以說,他有十幾種方法可以應付這些人。

“各位兄弟,好說好說。一會我要去找張元平報仇,正好大家夥一起去。等收拾完了他,咱們一起不醉不歸!”

話一出口,堂中的各色人等紛紛各種借口告辭,很快空無一人,隻剩下王泰和王二主仆二人相對一笑。

“公子,好手段!”

王二又開始了恭維,不過言語中卻帶些惋惜和氣憤。

“這些家夥,以前不知道吃了咱們多少銀子!”

王泰微微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以後誰還敢來打秋風,都給我趕了出去。真當咱們是搞慈善的!”

文世輔進來的時候,看到一群蛇蟲鼠蟻急匆匆離去,不由得搖了搖頭。

“文兄,這麽早叫我來作甚?”

“還能為什麽,上城牆駐守,以免流寇攻城!”

王泰還在發愣,文世輔已經催了起來。

“拿上你的大槍硬弓,帶上家丁跟我走!”

“我的大槍?”

王泰正在發愣,王二已經風風火火地向後麵跑去。

“公子,我這就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