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煙柳地

王二收回了憤怒的目光,看著王泰,重新笑容滿麵。

“公子好舞槍弄棒,一年來不了幾次。打張元平那次,還是鄭雄硬拉公子來的,當時小人就知道沒有好事。”

王泰驚奇地看了一眼王二,詫異道:“你怎麽知道沒有好事?”

王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公子,這是明擺著的事情。老主人還沒有卸任前,鄭雄對公子還客氣。老主人退隱後,這小子就開始對公子吆五喝六,就更不用說老主人過世以後了。鄭雄是看公子在官場上失勢,沒有了用處,這才……”

“鄭雄見風使舵、見利忘義,確實是個狠角色!”

王泰點了點頭。看來自己以前,還真是個莽撞無知的癡漢。

“你現在才知道啊!真是蠢笨如牛!”

王浩轉過頭,不屑地瞪了一眼王泰,繼續喝茶吃點心,駕輕就熟,顯然是風月場所的老司機,開慣了夜車。

“王浩,你說的對!連鄭雄這樣的惡人都分不清楚,確實是該死,愚不可及!”

王泰自責不語,王浩驚奇地看了一眼王泰,搖頭道:

“王泰,你確實變了不少!聽說你打了白三刀,教訓了鄭雄,你幹的好,不過,以後可要小心了,這兩個家夥,可不是什麽好鳥!”

王泰點了點頭,看來這位堂兄,也是個明白人,心性也不壞。

“王浩,這些地方,你經常來吧?”

王泰好奇地問道,王二在一旁立即接上。

“要不是經常來,好好的家業,幾百畝地,怎麽會敗成這樣?”

王浩吃瓜子的手停在了空中,良久,才發出一聲歎息。

“王二,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我王浩再也不會來這地方了!”

王二冷冷哼了一聲:“狗改不了吃屎!我就不信,你王浩能耐得住寂寞?”

“王二,下人到了這裏,為什麽不收銀子?”

王泰怕王浩難堪,趕緊岔開了話題。

“要是收了下人銀子,下人就不帶主人到這種地方來了!”

王浩插話進來,他看著王泰,眼神中露出驚訝之色。

“我說王泰,你是不是腦子真被打壞了,不然怎麽這些事都不記得?”

王浩聲音有些大,王泰看了看周圍,臉色微微一紅。

“我是腦子被打壞了,不然你怎麽得到我的家產?”

“我那還不是被逼的,誰叫你以前那樣對我?”

王浩臉色通紅,嘴上吃著點心,卻是針鋒相對。

“你還算可以,沒有動我家裏的牌位,看來你還有些情分!”

“那是自然,同一個祖父,我總不能把自己先人的牌位扔到火盆裏吧!”

二人鬥了幾句嘴,以前的許多不快也都被拋在腦後。

“王浩,你就說實話,李峰帶人襲擊我,是不是你指使的?”

王泰正色說道,壓低了聲音。

王浩眼神驚詫,微微搖了搖頭。

“王泰,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 再說了,我就是想做,我也得有銀子啊!你說這話,是太讓我失望了!”

王泰從王浩的反應和眼神裏,也感覺到不可能是王浩和李峰勾結。

“王浩,你也別生氣,我也知道不是你。不過,事關我的生死,我得問個明白,希望你理解。”

王泰誠懇道:“我有話問你,你認識這園子裏的思思姑娘嗎?”

“思思姑娘,那是“怡情苑”的頭牌,我認識她,不過她不認得我。”

王浩搖搖頭,羨慕嫉妒恨,各種神色在眼中閃現。

“思思姑娘,一晚上最少也是幾十兩銀子,就我,也就想想罷了,不過……”

王浩話音一轉,王泰微微一怔。

“不過什麽?”

“人紅是非多,所交非富即貴,像我這樣的破落子弟,是沒有身份與其交往,你王泰這官宦之後,或許勉強入眼。”

王浩意味深長,顯然這位思思姑娘,背景複雜。

“那鄭雄呢?”

王泰終於提到了正主。

“王浩,你認識鄭雄時間長,你說說,以鄭雄的身份,他可入得了思思姑娘的法眼?”

“王泰,你真是蠢笨如豬啊!”

王浩微微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

“鄭雄拿你當槍使,你還傻不愣登,屁顛屁顛的,你個蠢貨!”

見王泰隻是苦笑搖頭,並沒有臉紅脖子粗,暴跳如雷,王浩有些詫異。

“王泰,你怎麽沒有發火?”

“天天洗冷水澡,哪有那麽多火。”

王泰催促道:“王浩,你就實言相告,思思姑娘這事上,我怎麽個蠢法?”

王浩看了看周圍,見無人注意,這才壓低了聲音。

“思思姑娘是賣藝不賣身,她當年年幼時,是鄭雄收留,然後才進的園子。”

王泰暗暗心驚,果然水渾且深,真相掩藏在層層迷霧之後。

“依依姑娘出來了!”

王泰正要繼續問,忽然有人大聲喊了起來,接著回廊裏響起了一片喝彩聲。

一個白衣女子走了出來,原來的綠衣女子抱著琵琶退下,後麵的兩個女子把古琴放在桌上,白衣女子在琴前坐下,調試了幾下,開始彈奏起來。

燈火晦暗不明,也看不清女子的相貌,相比剛才的竊竊私語,整個院中此時寂靜無聲,看來這位奏曲之人,很是有些名氣。

“原來以為這綠衣女子是正角,原來這白衣少女才是。”

王泰聽了幾句,不由得恍然若失。這位歌妓奏的乃是《平沙落雁》,怪不得聽著熟悉。

王泰小時候學過古琴,雖然後來上軍校沒有堅持下去,但也過了八級,就連那些高難度的《廣陵散》和《幽蘭》,他也是信手彈來,毫無紕漏。

現在聽到這首曲子,仿佛勾起了小時候的生活回憶,讓他不由得眼圈發紅,落下淚來。

這首《平沙落雁》,他不知道彈過多少次,甚至彈到惡心的程度。

現在想起來,父母微薄的收入,卻供自己彈了十一二年,舔犢情深,可惜望子成了蟲。

“王泰,你怎麽了?”

看到王泰潸然淚下,一旁的王浩驚詫地問道。

“沒有什麽,不過是有所感觸罷了。”

王泰趕緊擦了擦幾滴鱷魚的淚水,抬起頭來。

“裝神弄鬼! 你什麽時候又懂這些雅事了!”

王浩不屑地看著王泰,以一種過來人的倨傲加入了周圍人的喝彩聲中。

“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妙哉,妙哉!”

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文士捋須而歎,眼中色眯眯的看向白衣少女,盡是貪婪。

另外中年文士旁邊,一個三十多歲、手拿折扇、頭戴方巾的英俊文士,也是折扇擊手而歎。

“黃大人所言甚是! 此曲宛轉悠揚,猶如仙樂,直可以說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不知道下一次再聽到如此妙曲,又是何日?”

看似衙門吏員的五旬瘦小男子青衣長衫,滿臉賠笑,舌燦蓮花。

“黃大人文采斐然,依依姑娘才藝雙絕,你二人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今夜有依依姑娘紅袖添香,枕席作伴,可謂是人生幸事啊!”

滿臉橫肉的中年文士眼中傲意一閃而過,滿意地點了點頭。

“多承二位的美意邀我來次。徐先生,你在戶房已經呆了五六年,是該動動了。”

瘦小老者大喜過望,趕緊作揖道:“多謝黃大人提攜! 下官一定唯大人馬首是瞻,不負大人提拔之恩!”

英俊文士也是連連作揖,滿臉笑容。

“恭喜徐兄,終於可以在黃大人麾下一展身手,祝賀祝賀。”

“曹兄,也多虧了你不離不棄,往日的諸般幫襯,愚兄銘記在心,不會相忘!”

瘦小老者也是趕緊回禮,諛聲不斷。

黃大人也是笑道:“曹掌櫃的,祝你生意興隆,財源廣進。本官敬你一杯,請!”

幾人一起舉杯,氣氛融洽至極。

“官以財進,官商一家,我大明之弊,可謂深矣!”

王浩莫名地冒出一句話來,也不知道旁邊的黃大人幾人聽清楚了沒有。英俊文士隻是瞥了一眼王浩,隨即幾人嬉笑自若,毫不理睬。

王泰微微一笑。這王浩,竟然還有幾分風骨,不像他表麵的那樣**不羈。

“公子,那個長相不錯的中年人,是鹹陽有名的奸商曹樸。他囤積居奇、哄抬物價,賺的都是黑心錢,最不是個東西!”

王二偷偷指著英俊文士,低聲介紹,滿麵的憤怒。

王泰微微點了點頭,低聲道:“果然是道貌岸然,衣冠禽獸!”

“曹樸和“怡情苑”的主人朱富,鄭雄的父親鄭子羽,這些人相交莫逆,沆瀣一氣,背後有朝廷的高官,勢力大的很,鹹陽縣的百姓是敢怒不敢言。王泰,你得罪了鄭雄,可要小心啊!”

王浩適時地在王泰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王泰點了點頭,低聲問道:“既然如此,你和我在一起,不怕鄭雄找你的麻煩?”

王浩嘿嘿一笑,也是低聲回道:“我破爛戶一個,誰會在乎!再說了,鹹陽縣中,誰都知道咱們兩個不合。你就好自為之,管好你自己吧。”

王泰目瞪口呆,這王浩,和自己撇的幹幹淨淨。感情自己替他還的銀子,都是冤枉錢了。

“此曲猶如鶴鳴九皋,清秋寥落之意盡在,鴻雁飛鳴,秋中之景物曆曆在目,真是好曲啊!”

“陳兄所言極是! 曲美人更美,今夜依依姑娘從西安府來助興,果然是令人流連忘返,不虛此行,不虛此行啊!”

鄰桌兩個年近花甲的士紳搖頭晃腦,指著圓廳當中演奏的女子,點評了起來。

圍著回廊聆聽的男女們個個點頭,似乎沉浸在女子的琴聲當中,不能自拔。

“這琴聲,也不過如此!”

忽然,圍觀的聽眾當中,有人冷冷大聲說了出來。

琴聲錚然中斷,回廊中人都是一驚,所有人一起,都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眾人都想知道,這位大言不慚之人,究竟是那個混球?

回廊上一片寂靜,眾人的目光掃來,王浩不由得臉上一紅,他轉過頭去,看著王泰,結結巴巴。

“王…泰,這…話可是…你說的?”

王二也是心驚肉跳,趕緊低下頭來,蜷起了身子,縮碎成一團,想要避開眾人的目光。

他雖然想維護自家的公子,可是他實在丟不起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