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令人智熄

“陳子歸,這該如何應對?”

看到這一幕,朱儁連忙詢問陳暮。

陳暮臉色難看道:“對方有備而來呀。”

“有良策否?”

“黃巾這是以兵鋒銳氣咒殺我等,非凡俗之物能化解,我需要準備一二才行。”

“要多久?”

朱儁問。

陳暮搖搖頭:“給我一天時間,明日再來。”

其實以他的聰慧,又怎麽能不明白黃巾軍這是要和他鬥法。

但陳暮卻根本沒有提前做準備,因為他並不想。

原因很簡單,現在對於長社城來說,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他假裝做法,目的也是拖延時間。

現在對麵這麽配合自己,當然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因此今天假裝敗下陣來,讓對麵以為自己無計可施,等明日再來,就又能拖延一日。

事實上黃巾軍那邊看到今天長社城沒有作法,波才等人頓時喜上眉梢,對高鳳交口稱讚。

高鳳洋洋得意道:“此乃大賢良師賜我斬龍劍,專斬漢庭赤帝龍脈。”

波才好奇問道:“赤帝龍脈?有何說法?”

高鳳解釋道:“當年漢庭高祖劉邦自號赤帝之子,斬白帝之子起義。如今的漢庭就是延續了赤帝龍脈,斬了龍脈,漢庭就沒了氣數,便由大賢良師以黃帝之子代之。”

“原來如此。”

波才恍然大悟,他是黃巾軍的將領,卻不是道士,對這些東西還真不太了解。

事實上這些東西就是張角給自己披上的一層神話外衣,與當年劉邦斬白蛇起義,和甘夫人生劉禪時夢見北鬥又滿室異香,這種神話色彩的傳說如出一轍。

東漢時期的黃老之學,其實就是黃帝和老子學問的合稱,也算是道教的祖師爺。

這個時期的黃老學說盛行,因此慢慢衍生出了很多道教思想。

像天師道的張道陵,靈寶派的葛玄,太平道的於吉和張角,太清派的左慈都是這個一時期誕生的人物。

其中張角的太平道就信奉黃帝,假托黃帝之名,說當年劉邦以赤帝之子的身份得了天下,如今赤帝江山歲壽已至,該輪到黃帝掌權的時候。

這實際上就是張角為了給自己的造反披上一層合法的外衣,使用的一個借口而已。

至於龍脈的說法也是如此。

龍脈一詞最早出自《黃帝內經·素問》,漢末到魏晉南北朝時期,風水學大盛,光是在漢朝就出現了《宮宅地形》、《圖宅術》、《周公卜宅經》、《堪輿金匱》等風水學專著,到晉朝郭璞著《葬經》時達到了巔峰。

風水學在當時被稱為堪輿術,與圖讖術,經緯術,合稱為讖緯堪輿神學。

現代人看來覺得是裝神弄鬼,但在當時確實是主流學說之一,很多漢代大儒不僅是頂尖的儒學家,同時也是頂尖的經學家和讖緯學家。

其中儒學家是指研究這些儒家經典,經學家是指對傳下來的所有經書進行闡述和解釋,而讖緯學家則是天文地理大師,比如星相學、風水學、地理學、氣象學、命理學等等都包含在讖緯術裏。

像陳暮曾經研究過的相術,在觀察張飛和趙琳以此進行推測的方法,就屬於讖緯術的範疇。

所以這兩人在隔空鬥法,並非無的放矢,而是有說道的。

黃巾軍今天起了兩柄大劍,鎮壓住了陳暮的符咒。

波才立即命令營中黃老道士四處宣傳,以振奮軍心。

當得知長社城裏有高人作法,要給他們降下災難的時候,一開始士兵們都惶恐不安。

但又聽說軍中的道士們同時開壇作法,將長社城裏的法壇鎮住時,一時間士氣大增,因張飛斬將而衰落的士氣也慢慢有所回升。

第三天,更是無數士兵在上官許可的情況下,跑出軍營,過來觀看雙方鬥法。

雙方數萬人駐足觀望,等待兩邊法壇上的高人就位。

不過等高鳳上了法壇之後,長社城裏還是沒人出來,像是無人應戰。

法壇下方的波才大喜,以為長社城的法壇被打敗,再也不敢和太平道爭雄。

然而沒過多久,就看見長社城樓上,緩緩降下一麵巨大的木盾。

這盾甚至連鐵皮都懶得包,就是一塊大木板,上麵潑了一層厚厚的黑狗血,似乎畫了個符咒。

黃巾士兵看得發愣,不解其意。

“這是啥意思?”

“不知道,是他們怕了,掛免戰牌嗎?”

“笨啊,這都不知道。高師懸劍降災,人家用盾擋,阻攔災禍。”

“原來如此,那這場是誰輸誰贏了?”

“應該.....是平手吧.....”

士兵們議論紛紛,看不懂鬥法局勢。

高鳳在法壇上皺起眉頭,過了片刻,隻得從上麵下來,搖頭歎息。

波才忙問道:“高師,這又作何解?”

高鳳臉色嚴峻道:“黑狗血乃天下至陽至赤之物,暗合漢庭火德,我以黃帝之劍想斬赤帝之子,卻被這黑狗血盾所阻,又被他反製了。”

波才愣愣地問道:“我們的劍就不能戳破他那麵盾嗎?”

高鳳翻起白眼:“這五行相克,如何能破?”

波才納悶道:“他不是火嗎?我們是土,哪裏相克了。”

“你看他那盾是不是木製?”

高鳳耐心解釋道:“木盾潑上黑狗血,這盾短時間內就是一麵火木之盾,我們的黃帝之劍被他木克製,又被他火燒,哪裏能敵?”

“好吧......”

波才表情訕訕,內心腹誹,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

不過高鳳還真沒忽悠他。

五行學說早在《尚書》之中就有,戰國時期陰陽家鄒衍提出《五德始終論》,被後來的學者繼承。

西漢一開始被認為承自秦朝,所以劉邦時期自認為秦朝的水德,於是當時的皇帝龍袍顏色都是黑色,表達繼承。

到了漢武帝時期,經過司馬遷等人的努力,最終讓漢武帝改變了朝代屬性,將漢朝水德變為土德,自此西漢的龍袍就帶了一點黃色。

到西漢末年的時候,《山海經》的作者劉向劉歆父子提出了新五德始終論的概念,認為漢朝應該是火德。

這個觀念在當時並不被大眾認可,但偏巧西漢末年的掌權者王莽十分推崇這個理論,於是又強行改變了漢朝屬性,將五行改為火。

到光武中興,劉秀本來也想改,不過火德已經深入人心,並且火德這個概念與當時流行的劉邦赤帝子斬白蛇起義的說法相吻合,於是最終就把東漢確定為火德,自此流傳下來。

火和土之間沒有相克關係,卻有相生關係。

因此張角自號天公將軍,信奉黃帝,認為漢朝是火,應該蘊育而出土屬性朝代,如此就把自己定義為土德。

陳暮下了一麵木盾,木克土,高鳳的土之劍,當然斬不了木之盾,反而要被上麵的黑狗血克製。

波才遲疑片刻,問道:“既是如此,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高鳳苦思冥想,為難道:“不好辦呐,若他隻是用木盾,我還能用純鐵打造之斧製之。可他用火木盾,金克木,火卻克金,單單靠鐵斧,難以與他爭雄。”

“那水呢?”

波才又問。

“水能滅他火,卻能潤其木,隻能平手,而無法取勝。”

高鳳搖頭。

波才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為今之計,隻有兩個辦法,一是用水攻之,打個平手。二是等他幾日,木能生火,自己卻會被火燒,等他狗血變黑,說明木已燃盡,則以水攻之,方能取勝。”

高鳳又出了個餿主意。

其實陳暮根本沒想著鬥法,他裝神弄鬼,隻是在等東風而已。

哪知道黃巾是以鬼神之說起家,士兵信道,太平道的道士更是對張角信若神明,以為陳暮是在和他們鬥法,於是自己攻略自己,撞上門來。

陳暮本來就是想拖延時間,現在這種情況當然求之不得,巴不得黃巾士兵全都縮在軍營裏,看他們在那舞劍逗樂。

波才聽說現在無計可施,也無法子,隻能吩咐下去,讓士兵安靜等待。

這邊長社城中官軍看到自己這邊盾牌一立,對麵法壇上的道士就麻溜跑路,不敢繼續作法,頓時群起歡呼,發出高昂喊聲。

那邊黃巾兵發現高鳳下了法壇回去了,也明白今日這場鬥法輸了,隻得裝聾作啞,悻悻而歸。

今日鬥法,長社城再勝一籌。

黃巾軍營高懸免戰牌,高鳳連等三日不敢上台作法,長社城上每日都在歡呼鼓噪,弄得黃巾軍營怨聲載道。不明白他們堂堂太平道天師(天師一詞出自《莊子·徐無鬼》)為什麽會被朝廷打敗,士氣再次低落許多。

但到了第四日,也就是鬥法開始的第六日,黃巾這邊終於又有了新動作。

高鳳見黑狗血已經全部幹透,因為血跡變黑,浸透木板,將整個木板都染成黑色,猶如一塊燒焦的朽木,不由撫須大笑,對波才道:“那木已經全部燃盡,正是我們水攻之時。”

波才小心翼翼詢問道:“若是等我們水攻之後,他們又擺起火木盾該如何是好?”

高鳳冷笑道:“萬法隻可用一次,故技重施法術將會失靈,這樣他們的祭祀就會徹底失敗,會惹怒上蒼,反降給他們災禍。那城樓上的道人若是聰明,怎麽可能會繼續這般作法?”

“原來如此。”

波才大喜,按照之前高鳳的吩咐,讓士兵端來一個巨大的水盆,擺在法壇之下。

水麵在陽光下波光粼粼,居然反射到了木板上,像是要將木板洗盡。

看到這一幕,皇甫嵩對陳暮問道:“這是什麽法術?”

陳暮想了想,道:“這是水攻之術。”

“如何對敵?”

“正所謂水來土掩,當在城門口壘砌土堆。”

“好,我現在就吩咐士兵去做。”

“不可,今日黃巾水攻之後,我軍氣勢已落,敵軍氣勢大漲,一旦出城壘土,他們必然進攻。還是等夜半三更無人之時,再做計較。”

陳暮連忙阻止。

他可不希望一天連鬥幾次法,最好是每天鬥一次或者幾天鬥一次,這樣才能更方便拖延時間嘛。

皇甫嵩不懂這些神神道道,卻又信,已經見了雙方鬥法數天,也不差這一天,便點頭道:“好,聽你的,那今日就不作法了,夜晚再說。”

雙方隔空施法,與空氣鬥智鬥勇,令人智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