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青陽見聞

六月十一,林徹帶著商隊,離開了浮流鎮,繼續踏上了前往泉州的路途。

先是沿著官道南下,經過漳州的龍岩縣,然後轉向東行,進入了泉州的安溪縣。

途中,正好經過了青陽鐵場。

這時候的泉州鐵礦資源豐富,冶鐵業非常發達,最主要的鐵產地包括安溪青陽鐵場、永春倚洋鐵場、德化赤水鐵場。

而其中青陽鐵場出產和稅收遠高於其他兩處,且在行政上獨立於安溪縣,受泉州鐵務直管。

這裏的礦藏種類多、儲量大,為青陽鐵場冶鐵製造提供絕好條件。

地處泉州五閬山脈,茂密的森林提供了取之不盡的燃料。

北高西低、東西向夾的地勢,使鐵場所在的下草埔猶如天然的“鼓風機”。

從下草埔可抄山道抵達臨近的渡口,將鐵製品經由水路抵達泉州港,再沿著海上絲綢之路銷往南洋各國。

豐富的物產資源、便捷的水陸交通、強大的生產力,寬廣的銷售市場,使得青陽鐵場成為了大宋有數的冶鐵基地,官辦和民辦鐵場共存。

得天獨厚的冶煉場,吸引了許多能工巧匠從四麵八方聚集青陽。

青洋村煉鐵爐窯多達上百處,環抱村莊的後山開出了多處礦井。

人們從四周近山開采出鐵礦石,從山林運來木柴,鐵爐裏爐火正旺,工匠們叮當敲錘聲綿延不絕,四濺的火星映紅了天空。

林徹發現,這裏竟然可以同時冶煉熟鐵、生鐵、鋼,同時還具有一定的深加工能力,能夠鍛造鐵釘,鐵片,鐵鍋,以及一些農具。

更多的是把鐵料送往晉江下遊的冶煉鑄造作坊,進行深加工,然後再銷往各處。

緊緊依靠手工業,從鹹平二年,官府設置青陽鐵場開始,這裏便開啟了‘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的冶鐵盛景,已經兩百多年了。

林徹帶著寧小七和虎子,三人在這四周亂轉,似乎也沒人管他們,也許是來往的人流太多了,官府對這裏的管理和限製並不嚴格。

三人正在清洋村裏瞎逛著,這裏說是村,還不如說是一個工廠區,鐵鋪作坊有幾十家,大多是對鐵料進行一些粗加工。

這時,一座規模還算大的一個作坊吸引了林徹的注意力。

這個門額上寫著‘莊氏鐵坊’的院子口聚集了幾十人在往院子中打望,院子裏傳來一陣陣喝罵聲,林徹仗著個子小,力氣卻不小的便宜,從人縫裏鑽了進去。

卻見院子,五六個衙役前麵站著一個小吏,正戟指對著一個老漢怒喝。

“莊老頭,今年的買撲錢你已經拖了兩月多近三月了,兩百萬斤鐵總共一萬貫,你現在隻繳了三千兩百貫,餘下的錢卻讓我追討如此長久,我已被掌務官人打了兩次板子了,今日,無論如何你家必須把錢補齊了!”

“還請再寬限些時日啊,馬監使,如今老朽家中卻是拿不出如此多的錢來啊,還望監使高抬貴手,待寒家緩過這口氣,必當厚報!”

“嗬,誰稀罕你的厚報薄報,整個青陽場,誰不知道我馬有才一向廉潔奉公,一清如水,從不假公濟私,枉法徇私的!”

“馬監使,老朽數代為鐵場盡心盡力的份上,每年買撲的份額都是最大的,也從未拖欠買撲錢和稅錢,今年寒家實在是流年不利,遭了大難,就煩請監使幫忙在掌務那裏多多美言幾句。”

“你個莊老頭,就算我能寬限你,那誰來寬限我?掌務那裏是我一個個區區小吏能說得上話的?我看你就算繳不上買撲錢,也得把孫公子的借款還上吧,到時孫公子在掌務那裏美言幾句,不必你我在這拉扯要強的多麽?”

馬監使朝邊上努努嘴,林徹才發現旁邊一直靜靜站著的兩人。

一個青衣小帽,看打扮應該是個小廝,另一個一身白衣襴衫,頭戴東坡巾,一副讀書人打扮,看起來很是儒雅謙和。

“莊員外,實在不是小生想催逼與你,小生入股的那五千貫就不說了,既然合夥做生意,那個賠了小生就認了,可那兩萬貫買船的錢可是小生多方籌措而來的,這個當初說好是幫莊員外借貸的,也是立了字據的,小生如今也是被債主三番四次的追逼,還望莊員外莫讓小生難做啊。”

“孫公子啊,確實是寒家對不住公子了,寒家多年的積蓄都投到了這次買賣上,出了事,那些船員的撫恤已經花光了寒家所剩無幾的銀錢了,還請公子再幫寒家延緩一二。”

林徹從圍觀者的議論聲中,大概明白了來龍去脈。

原來這莊家一百多年前就開始來到青陽鐵場了,經過數代人努力,從一個鐵匠,漸漸積累成了一個冶鐵世家,家傳的冶煉技術也是獨樹一幟的。

因為宋朝對鐵實行的是禁榷製度,泉州這邊的私營鐵場,必須向官府買撲產鐵份額,一斤高達五文錢,要知道在宋朝內地鐵器一般也就三十幾文一斤。

所以莊家每年煉出的鐵料最多,需要繳納的買撲錢也就越多,這還不包括另外需要繳納的商稅。

那孫公子,其表兄正是如今的泉州鐵務的正堂掌務,不過卻不是什麽紈絝子弟,待人一向謙和有禮,名聲也是極佳。

年初的時候,在孫公子的推波助瀾下,莊家打算自己賣鐵器到南洋去,於是便通過孫公子借貸了兩萬貫買了兩條五千料的海船,裝運了一百萬斤鐵器從泉州出了海。

林徹算了算,一百萬斤聽起來很多,換算一下也就五百噸,從林徹自己的感覺來說,不算很多。按這個時候的市價來算的話,價值三萬多貫,運到南洋估計能夠翻一倍以上。

據說那孫公子自己也投了五千貫錢進去,占了一成半股份,倒也算是合理。

隻是不成想,兩艘船加上結伴同行的五艘別家的海船,在海上遇到了海寇,除了一艘僥幸逃脫外,其他六艘連船帶貨一起劫了個一幹二淨,船上的人到現在也沒見著一個回來的。

得知這一噩耗的莊家如五雷轟頂,要知道,兩艘船上還有莊老頭兩個兒子以及三個孫子在船上呢。

不過莊老頭還是把家中最後的一萬多貫拿出來撫恤了兩艘船上近兩百名船員,如今卻還有沉重的買撲錢和債務不知道該如何籌措。

院子中,三方兩邊還在商談,那莊老頭似乎做出了什麽允諾,那馬監使也不再步步緊逼了。

“莊老頭,那可說好了,再給你兩個月,若是到時還不能還上孫公子和鐵務的買撲錢,你家這鐵坊和礦山便一並轉讓與孫公子哈。”

“莊員外放心,即使最後還是籌措不出銀錢,把這鐵坊抵與小生了,那鐵務上的買撲錢,小生也必然一並擔了!”

這時候,林徹旁邊有人小生議論著。

“謔,這孫公子還是很厚道啊,還把買撲錢給擔了,仗義啊,不愧是泉州城裏有名的至誠君子啊”

“嗬嗬,老兄,你怕是不知道這莊氏鐵坊加上那座礦山,起碼得值個十萬貫不止啊,這孫公子明明是撿了大便宜!”

“啊!?那為何莊家不自己賣了,除了還債那不是還能剩個六七萬貫麽?”

“嗬,祖上幾代人攢下來的家業,豈是說賣就賣的,那以後如何麵對祖宗?再說了,在這青陽鐵場,泉州鐵務不開口,誰敢接手,怎麽賣!?”

林徹略略思索,心裏有了點想法,不過既然莊家還有兩個月時間,那也就不用急這一時,便又矮身鑽了出去。

虎子正抓耳撓腮,急得不行,生怕自己阿郎有個什麽意外,卻也沒法撥開那密匝匝的人堆。

寧小七倒是上了院牆,時刻關注著林徹的安危。

見林徹出來後,兩人便趕緊迎上去,死死的看住林徹,就怕他又來一個任性自由行。

“好了,不看了,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