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幫人幫己

東頤樓是平春城中最好的酒樓,位於城中繁華的東陽大街中段,臨道而建。

這家酒樓的吃食不必多談,自是美味可口,最讓食客流連忘返的則是這家酒樓中的美酒。

秦州春釀,此酒是店家按祖方所釀製,酒烈卻口感極佳。酒價雖說不低,但總是讓愛酒之人欲罷不能。

“這東頤樓別的都不說,就這秦州春釀,那真叫人難以割舍呀!”

二樓臨街的包房內,一盞酒下肚的張景舒服地吐了一口氣,口中發出了由衷的讚歎。

李峻也喝了一口,覺得口感還是不錯,但要說這就算是烈酒,他倒是不敢苟同。

這酒的度數頂多也就十幾度的樣子,李峻覺得就是個尋常米酒的度數。

推杯換盞了幾番後,一屋子的人都相互閑聊起來。

李峻望向張景,略有不解地問:“兄長,你怎麽守在城門處?”

從見到張景時,李峻心中就有些疑惑。

一個副將怎麽會在南門守城?當下並非是戰時,一軍的副將不該如此。

“唉...”

張景歎了一口氣,將酒盞裏的酒一口飲盡,抬手在嘴上抹了一把。

“自打二郎你走後,那吳畿狗兒便多番刁難咱們幾個,他知道咱們幾個和你是一心,總想把我們趕出去。”

張景轉頭望了望另幾個軍卒,苦笑地繼續道:“終歸是咱們的弟兄多些,吳畿不想犯了眾怨,就找個理由把我貶到南門守城了。”

李峻聞言,輕輕地點了點頭,隨後端起酒盞敬向張景:“都是我連累了大家,讓兄弟們為我吃苦了。”

“二郎說的哪裏話?這算什麽吃苦?要不是你讓兄弟們留在軍中,弟兄們早就宰了那個狗兒回莊子裏了。”

張景深吸了一口氣,壓了壓心中的憤恨。

“就是覺得心氣罷了,官職是咱們跟二郎拿命換來的,如此讓人奪了,真是心有不甘。梁誌昨天還說要和二郎商量,你要同意,我們就回李家莊。”

一旁的郭誦聞言,高興地說道:“張大哥,我看也成。幹脆你把家眷也都搬過來,咱們平時一起喝喝酒,練練武,豈不快活。”

“哈哈...”

張景也是笑著說道:“是吧,要不然說想與二郎商量商量呢。”

原主在去職後,為何將張景等人留在了平陽軍?李峻大概能猜出這個意圖。

原主本身就是個行軍打仗的武將,無論怎樣都不會輕易地丟掉兵權。

雖然沒有了職位,隻要軍心向著他,他就能掌控這支萬人的軍隊。

這恐怕就是吳畿有所忌憚,一直想要殺掉原主的主要原因。

原主應該是這樣考慮的,李峻不想違背原主的意願,他也希望張景等人繼續留在軍中,為將來之事做準備。

因此,李峻並沒有說話,隻是笑著喝了一口碗中的酒。

見李峻沒有回應,郭誦岔開了話題:“哎,對了,梁誌哪裏去了?怎麽沒有和張大哥在一起。”

李峻對郭誦口中的梁誌也有印象,也隨聲問:“對呀?怎麽沒有見到梁誌?”

“我在南門,梁誌守北門,我們兩個領兵的現在成了門神。這兩日,梁誌不在北門,被派到離石送糧了。”

張景暗自苦笑了一下,喝了一口酒,將心中想要離開的念頭散了個精光。

“上次,咱們和五部的胡人打了一次。你走後,宋太守就答應給他們軍糧,這種丟人的事也就安排給了梁誌。”

李峻聞言,淡笑著喚來店中的夥計,加了些菜肴,又添了幾壇子酒。

此時,已近正午,東陽大街上的人流擁擠,來往的車馬也多了不少。

談笑聲、叫賣聲與馬車車輪的滾動聲混雜在一起,讓整條街都喧鬧起來。

這些聲音飄到二樓的包間內,郭誦覺得有些嘈雜,起身正想關上窗戶,一陣斥罵聲自街麵傳了上來。

“老娘這裏可不是什麽濟善堂,掏錢住店,天經地義的事。有錢什麽都好說,沒錢就把馬賣了,若不賣,就給老娘都滾出去。”

婦人的話語很是潑辣,嗓門也大的出奇,整條街都能聽到。

郭誦心中好奇,探身向下望去。

街對麵,一家客棧的門口處,一名上了年紀的胖婦人正指使著幾名壯漢,將三個年輕人趕出客棧,並將一些包裹衣物扔在了大街上。

三名年輕人雖然身體強壯,但似乎是理虧,沒有做任何的辯駁,隻是默默地彎身收拾散落在地的行李包裹。

李峻正與張景說著話,也聽到了聲音,隨口問了一句:“郭誦,樓下怎麽了?”

郭誦撇了撇嘴,回過身子說道:“好像是沒錢住店被趕了出來,東西都扔出來了。”

“哦。” 李峻應了一聲,繼續與張景聊了起來。

這時,正將幾壇酒放到桌麵的夥計輕歎了一聲,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李峻注意到這一細節,也是無心地問了一句:“小二哥,你認識下邊的人?”

夥計見客人問話,趕忙笑臉回話:“回客人的話,那胖婦倒是識得,是咱們宋使君的妹妹。另外三個人雖說不認識,但也聽了一些他們的事,他們這次算是被坑苦了。”

夥計的話引起了大家的興趣,江霸開口問道:“怎麽個坑苦法?小二哥說說,怎麽一回事?”

“那三個年輕人是羌人,住在秦州邊上一個叫仇池的地方。那邊多畜牧,經常販馬到咱們平陽。”

夥計邊說邊給在座的每個人斟滿了酒,臉上帶了幾分苦笑,口中的話也在繼續。

“往日裏倒沒什麽,可現在秦州大旱,人都沒吃的,就別說馬了。他們這次多趕了些馬過來,就是想多換些糧食回去。”

給客人倒完了酒,夥計將手中的白抹布搭在肩上,站到了一旁。

“其實就算不多販些過來,那些馬也會餓死,趕過來賣了,還能留條命。”

李峻倒了一盞酒遞給了夥計,示意他喝口酒再繼續。

夥計受寵若驚地接過來,多番致謝後喝了一小口,砸吧著嘴繼續道:“想是好的,可誰知道今年卻是變了。”

張景皺了一下眉頭,沒有說話。

李瑰問道:“多年的買賣已成舊俗,能變到哪裏去?”

“按理說是如此,他們也是到以往的老主顧那,可誰知道那些老主顧怎麽都不肯收他們的馬。”

夥計又喝了一小口碗中的酒,繼續說道:“後來才知道,這平陽郡的馬匹買賣隻能由一家交易,也就是剛才那胖潑婦家。”

說到後邊,夥計的聲音自然地小了下去。

李峻明白了緣由,無奈地搖了搖頭:“是給的價格不公道吧?”

夥計略帶憤然地回道:“不僅是不公道,簡直就是搶嘛。說人家是病馬,一匹馬隻給人家三鬥米,那不是搶還是什麽?”

李峻點了點頭,心中思忖了一下,問向夥計:“那可以到別處去賣呀?離開平陽郡不就行了嗎?”

夥計歎氣道:“要能走,他們早就走了。那些馬出來的時候就是餓的,一路上水草不濟死了幾匹,再拉到別處恐怕就剩不下多少了?”

郭誦也是歎息道:“那真是可惜了。”

李峻喝了一口酒,放下酒盞,抬頭問向夥計:“他們有多少馬?如今在哪裏?”

這時,一直皺眉的張景說道:“他們的馬在城外東明亭的草料場,那些馬就是瘦了些,但都是些好馬。”

李峻轉頭望向張景,稍顯遲疑地問:“張大哥認識他們?”

“算是舊相識了,往年過來的時候有過接觸,為人都不錯。他們是仇池的羌人,依附在仇池的楊氏手下討個活命。”

李峻沒有說話,隻是望著張景,等他繼續說下去。

“如今,城中好多東西都控製在宋吳兩家,公道些也就罷了,可是他們也過於黑心了。”

張景喝了一口酒,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三個羌人來時,我幫著將馬安排在東明亭,那裏是二郎你的食邑,好說話些。可時間拖久了,近兩百多匹馬的一天草料也要花費不少,他們的錢也就花光了。”

張景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

“如今,我也隻能幫這個忙。那些馬再待個三兩日還可,再久了,我也是無能為力,不過那些馬真的是好馬!”

李峻依舊沒有說話,目光仍是望著張景。

片刻後,他望著張景笑道:“兄長,托你個事情,麻煩你與那三人說,他們的馬我要了。

不等張景應答,李峻又繼續道:“價格方麵,你與他們說,今年穀價漲得太多,不能按以往的量度,會低一些,但不會離譜。差出來的,我會用布帛補齊。”

郭誦聽到這話,與李瑰、江霸二人對望了一眼,輕聲地問:“二郎,你買這麽多馬做什麽?”

張景也是驚訝地問:“二郎,郭誦說的是,你要這麽多馬做什麽?”

李峻笑了笑,看了一眼郭誦,又轉頭對張景道:“張大哥,你和那三人應是交情不錯,我買下了,你與他們也有個交代。另外,現在朝野動**,四下不安,有了這些馬,以後就是逃命,騎馬總比走路要快些,你說是吧?”

說罷,李峻轉頭又吩咐江霸:“等下你和張大哥一同去,今年東明亭的賦稅都進穀倉了,本說要賣的,如今就不賣了,當作買馬的錢款,如若不夠就從莊子裏調些。另外,補差的布帛先從城裏的鋪子出,然後再補回來。”

隨後,李峻又對李瑰做以安排:“李瑰,等江霸處理完這些後,你與他先將馬匹帶回坪鄉,找些人手安置好。”

張景見李峻做出了安排,沉默半天才站起身,衝著李峻點了一下頭,帶著屬下與江霸、李瑰兩人一同向樓下走去。

此時,房間內隻剩下李峻與郭誦,郭誦給李峻倒了一盞酒,輕聲地問:“二郎,咱們把馬拉走了,那姓吳的能甘心嗎?宋胄也會插手的吧?”

李峻看向郭誦,笑了笑:“吳畿甘心與否沒什麽關係,倒是宋太守那?”

話語停頓了一下,李峻略有遲疑地說道:“應該不會放在心上吧?”

離開東頤樓,甥舅二人本想回平春城裏的住所,但考慮到明日還有拜訪,李峻決定先到東陽大街逛一逛,選上幾樣物什作為登門的禮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