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長安不易

劉義真思來想去,還是沒有急著召見王鎮惡。

他對於這人多少還是有些顧慮的。

無他,王鎮惡聲望太強了!

他本來就是劉裕麾下第一戰將,再加上他爺爺是前秦宰相王猛,所以他在關中的聲望僅略微次於劉裕(甚至可能要高出)而已,和劉義真相比更是高了不知多少級。

在沒有搜集到足夠情報下,劉義真不太想和王鎮惡過早兜底。

至於傅弘之駐留的事情,反正平叛也是需要時間的,暫時不急。

“先這樣吧。”

劉義真揉了揉額頭。

“我先讓人把東西搬回之前的府邸,吩咐王長史的事不要忘記了。”

“豈敢。”

王修這才告退,不過他離開時心裏卻有了些旖旎。

桂陽公,貌似變了。

就在第二天,劉義真就匆匆忙忙的從皇宮搬了出去,回到了之前的“安西將軍府”。

而王修那邊動作也很快。

他不但將欺詐勒索的錢財都還了回去,還將劉乞、因鬧出人命被砍的龍套腦袋拿石灰醃製掛在了城牆上。

同時王修也讓人散播消息:

之前搜刮民脂民膏都是劉乞背著桂陽公幹的,桂陽公在知道後立刻誅殺了劉乞以儆效尤。

在王修的運作下,劉義真的名聲總算略微被洗白,不過想要得到百姓的尊重那還是屁話。

名聲這玩意有了一絲折損,就要拿千百倍的代價去彌補,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劉義真在搬回安西將軍府後,又重新捋了捋自己的思路。

眼下,最重要的事有兩件。

一件是盡可能平複長安乃至關中民心。

另一件是盡快解決王鎮惡、沈田子的矛盾。

尤其是第二點,這幾乎決定了劉義真的生死。

“去給沈參軍發一封請柬,就說晚上我在府中設宴等他。”

既然王鎮惡那邊自己心有顧忌,那隻能從沈田子這邊下手了。

吩咐府中下人準備飯菜後,劉義真帶著二十幾名護衛卻是悄悄來到了長安城中。

長安這座城市對於華夏有著非同一般的含義,可拋去那些感情因素外劉義真是真的不太看得上現在的長安。

現在的長安可不是後世見的“唐長安”格局。

這座長安還是以蕭何督造的漢長安為底子,距今已有好幾百年的曆史。

再加上漢末時長安被李傕、郭汜兩個惡賊瘋狂破壞,早就失去了以往的繁榮。

哪怕劉裕這等南方權貴都沒被長安震撼到,更何況後世見過無數現代建築的劉義真?

劉義真此時就捏著鼻子從一處有著尿騷味的水坑走過,心中充滿了嫌棄。

漢長安不止因歲月和戰火破敗,其先天就是發育不良的主。

蕭何在造長安時就想著把未央、長樂宮造的又高又大,再創輝煌,卻全然沒有處理好長安城的布局。

所以這裏汙水橫流、市集交織已是常態。

“杜主簿,到了嗎?”

“桂陽公,前麵就是。”

給劉義真引路的是雍州主簿,車騎行參軍,員外散騎侍郎——杜驥。

劉裕攻下關中後,自然也是需要本地地頭蛇的支持,而這杜驥便出自京兆門閥杜氏。

在劉裕走後他也被留下輔佐劉義真鎮壓關中。

杜驥帶著劉義真一路來到長安一處杜家的糧鋪,向其詢問長安糧價。

這一問才知道,今年關中局勢何其可危。

因為劉裕在進攻後秦前,後秦宗室就已經打出了狗腦子,把關中的存糧基本都打沒了。

之後劉裕伐後秦,後秦便根本沒來得及組織春耕,所以今年哪怕沒什麽大旱大澇,關中依舊是糧食緊缺的很。

現在長安城中大多糧鋪早就關門大吉,也就杜氏糧鋪這種背靠豪門的糧鋪還開著。

不過開著歸開著,糧食的價格卻高的離譜。

一石糧食居然要一千多文!

要知道,在漢文帝時期,關中糧價才“穀至石數十錢”。這麽一比這物價卻是飆升了近百倍。

這和貨幣貶值沒關係,就是糧食短缺造成的,畢竟建康一石米也才百文上下,比關中要便宜十倍。

劉義真又詢問了一些東西,這才不甘的離開糧鋪。

不光糧食,一切和民生相關的東西在長安都貴的離譜。

就算有和杜氏糧鋪一樣的店鋪,那價格肯定也是天價。

而且這時候這種糧鋪、布莊也不是為了百姓才開的,而是這些關中豪門授意兼並土地的。

隻要百姓沒了活路,自然會把自家田地買賣給豪門世家。

當然,劉義真和杜驥都很有默契的沒提這件事。

後世很多人都對豪門世家兼並土地各種罵聲,指責他們削弱國力。但殊不知...百姓除了這條路還能怎麽辦呢?

飲鴆止渴,從來不是嘲諷,而是妥協的無奈。

被兼並土地,好歹有條活路。

若活不下去,那一切都是扯淡了。

就好比明知“996”福報是惡心人的話術,但如果沒有那份薪水,又怎麽養活自己甚至家人呢?

這一刻,劉義真才對魏晉亂世百姓的苦楚有了更深的理解。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古人誠不欺我。

劉義真一言不發的在長安城中漫無目的的行走著,就在這時,幾處蓬屋吸引了他的注意。

隻見幾個簡陋的草棚搭在街邊,一群官吏穿著的人正在給一些百姓熬粥。

那粥還算厚道,雖然不至於達到“立筷不倒”的地步,但也算是實誠,沒有拿清水泡著米粒糊弄人。

粥熬好後,百姓就開始拿著碗瘋搶。

即便有官吏維持秩序,但麵對餓紅了眼的百姓,這些阻攔基本沒什麽用。

施粥的人似乎對這亂糟糟的場麵習以為常,嘴上雖還是罵罵咧咧,手上分粥的速度卻快了幾分。

不過這種情況下,身強力壯的男子才能擠到前麵,不少婦孺老人卻隻能被人流擠著不斷退後。

此外劉義真還注意到搶粥的有不少都是胡人,他們搶了粥立馬躲到一邊大口吃了起來,邊吃還用凹陷的小眼睛警惕的觀察四周,生怕別人和他搶食。

漢家男子倒好些,拿了粥以後就端著碗快步離開,不難猜測是給家裏人享用。

一鍋粥很快就分完,沒搶到的婦人隻得唉聲歎氣,而還有一些孩子則是號啕大哭起來,這儼然已是常態。

“走吧。”

“嗯?”

劉義真歎了口氣。

不是劉義真心狠,隻要他願意,他現在就能把眼前這些百姓喂的飽飽的。

可更多人呢?

明天呢?

後天呢?

“先回去吧,此事還要與王長史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