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衡陽雁去無留意(五)

莽古爾泰在屍體上,擦了擦手上馬刀上鮮血。

抬眼望去,見到自己的手下們已經控製住了城門,扭頭向代善說道:“寧錦防線之後的城池打的實在是太容易了。”

一包碎銀子,居然就連他們帶著的是什麽貨物都不好好的檢查一下,那麽死了也就沒什麽好埋怨的了。

“其實這個要怪袁崇煥的。”

代善已經不用親自上陣了,此時走在一處剛剛打下來的街道上,此次這些滿人居然沒有放火,如若不然,隻要火起,那就是一種報警的最好方式。

而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的高台堡明軍們,也仿佛忘了還可以放火搖人這件事情。

“怎麽講?”

莽古爾泰眉頭一挑,他們能夠突進到這個位置,難道不是他們小心,袁崇煥大意了?

“你不會真的以為袁崇煥,不知道咱們這一支隊伍的去向吧?人家隻是借刀殺人,想要幹掉王之臣他們而已。”

代善不屑的說道。

“你還是要多看看《三國演義》的,那上麵的計謀,隻要學會一二,就是一等一的領兵高手,隻可惜漢人不懂,居然把這種神一樣的兵書當成了說書先生口中的故事,當真是暴殄天物。”

莽古爾泰小聲嘀咕著:“我看到書就頭痛,還是回去之後讓人讀給我聽算了。”

於此同時。

在寧遠城的城頭上,袁崇煥望著遠處的高台堡方向。

“都督在看什麽?”

一名親隨也向那個防線看了兩眼,心下暗道:什麽都沒有啊,可袁都督看得這麽認真,肯定是有大事發生,咱隻是一個小兵,不理解也很正常。

“萬曆年間有一個叫做汪廷訥的人在一本《三祝記,造陷》中有一句話,叫做:“恩相明日奏仲淹為環慶路經略招討使,以平元昊。你可知道其中的意思?”

袁崇煥突然說了一句很拗口的話,自己的親兵是什麽水準,他心裏自然一清二主。

隻見這名親兵,茫然的不知所措,袁崇煥嘿嘿一下,就轉身下了城樓。

就因為親兵不知道,他才能放心的說出來。

畢竟這是一種很高明的計策,借刀殺人啊。

可惜好用,名聲不好聽。

而在下樓的時候,目光又瞟了一眼毛文龍的方向,不知心裏想的什麽。

遠在在皮島(今朝鮮椴島一帶)東江鎮的毛文龍不知為何打了一個冷顫,嘀咕了一聲,“遼東就是苦寒,朝鮮更冷,還是被窩裏舒坦。”

隨即給自己灌了一口烈酒,裹著厚厚的棉被,躺在**看書去了。

高台堡的喊殺聲,持續的時間不久,一座恒橫在寧遠城和前屯之間的戰略要地就易主了。

其中的哭泣,罪惡,在這一刻在各個角落上演。

大量的投降士兵和平民,被用繩子拴起來,仿佛牛羊一般的驅趕著來到了廣場中央。

“這可是大收獲,下一步咱們真的要攻擊前屯嗎?高台堡是袁崇煥和王之臣之間的緩衝地帶,軍機鬆弛還說的過去,可前屯是有趙率教親自鎮守的。”

莽古爾泰攻破了此處,也就立刻獲得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不打不行,袁崇煥是不允許咱們退卻的,他還想著一人獨自統領遼東呢。”

代善一頭紮進來,才想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容易的就繞過了寧遠,也由此更加看清了,大明其中的蘊藏的暗流。

而這些暗流就是他們滿人的機會。

戲水的終究溺於水,隻希望自己的運氣夠好,能夠逮到大明朝臣們玩蹦了的時候。

“可要是咱們攻打前屯的時候,袁崇煥忽然發兵,又該怎麽辦?”

莽古爾泰不是個莽夫,對於軍事也是有自身的判斷的。

代善笑道:“漢人的兵法之中有一句:知彼知己,百戰不殆,袁崇煥是商人出身,雖然現在已經高居高位,可身上的商人習氣一點都沒有變化。”

莽古爾泰放下手中的羊腿,認真的看著代善。

“所以據我的觀察,此人上位也都是在不知不覺中使用者商人的那一套辦法,什麽都要通過算計,然後看對自己是不是有利。

這種品質若是用在謀國上絕對是有百利而無還,可他偏偏用在了自己的身上,那麽這個利益連接的鏈條就很極端了,一旦他做的太過,缺少了來自最上層的支持,就會瞬間崩塌下來。

而這一次之所以讓咱們通過防線的邊緣,也是為了鞏固他在遼東的地位。”

代善說著,自己也在思量著如何破局。

“要是咱們手上的人手夠多的話,應該可以打大明一個措手不及,想來打破山海關也不是不可能。”

莽古爾泰笑聲的嘀咕了一句,想著也是不可能的事情,畢竟皇太極的人馬現在還在攻打喜峰口能,說不得現在已經占據了優勢打到了馬蘭峪,進了遵化城。

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代善的眉毛一挑,看向外麵的那些降卒,一個個麵黃肌瘦的,還不如他們滿人身體強壯。

“或許也不是不可以。”

此時的士兵可沒有多少國家的觀念,隻要能夠保住自己的性命,分到一點財物,給人當牛做馬都是無所謂的。

被牽著繩子的那些降卒們,一個個的雙眼無神,麵現麻木,他們都是聽著建奴們如何殘忍長大的。

再燃明白此時已經無法幸免。

哀嚎和痛哭有過,拚命地廝殺也有過。

可這些還知道反抗的人,被殺幹淨之後,剩下的就是溫順的綿羊了。

代善在走出屋子的時候,心裏已經有了一套腹案。

此時站在廣場用三張桌子摞起來的高台上,用一口熟練地漢話說道。

“你們吃不飽穿不暖是因為那些當官的,拿了你們的糧餉,現在老爺我仁慈,給你們一個機會,親自用手上的兵器奪回來。

用鮮血來證明,不是你們軟弱可欺······”

一句句話語,出自代善的口中,仿佛瞬間就從一位侵略者,轉化成了一位救世主。

然而底下安靜的看著他的那些降卒們,卻偏偏就吃這一套。

旁邊站著的莽古爾泰,也是眼神詫異的窮著代善,似乎在這一刻,他都快要不認識這人了一般。

在大安口想著撤退保存實力的人,難道也有瘋狂的時候?

是夜。

星月滿天。

寒風呼嘯,遠離了高台堡的高牆,行走在空曠的關外,每個人都很沉默。

袁崇煥不知道他到底給了旁人何種希望,趙率教也不清楚自己將要麵對的是什麽。

在代善他們走出高台堡鎮的時候,相差的時間不多,皇太極的隊伍也悄悄地趕了過來。

“難怪我滿人要把年號叫做天命,看來著大明江山還真是天命所歸。”

皇太極隻是在門口大概了解了代善他們的想法,就立刻決定全軍繼續前進,戰機一瞬即逝。

他現在想做的就是,怎麽讓自己這一條毒蛇,長成毒龍,然後反噬養著他們的那群人。

杜度他們這些貝勒們也一個個的佩服代善他們的膽量。

原本以為是逃兵的,現在看來也不是不可能成為英雄。

前屯,是一個軍事重地。

他背靠山海關,算是前沿最能警戒來敵的位置,隻要能夠做出示警,山海關就能立刻做出最正確的準備。

王之臣坐在窗前。

若是在中原,現在正式吟詩弄月,開辦酒宴的好時機。

可在關外這種地方,那是想都不要想了。

春秋兩季還好,然而短暫的幾乎可以忽略,夏季稍微好一點,隻有漫長的冬季,才是此處最永恒的景致。

趙率教是一個有心人,給他準備的房間,很符合他的要求。

前幾天說過的那些方案,也都讓他很滿意,此時正琢磨著,是不是下一次可以提議他做山海關的總督。

隻是還是有一點可惜了滿桂。

他是個文人,對於軍事不說一竅不通,肯定是不如那些打仗打出來的人,所以手下必須要有一位勇猛善戰的人。

而滿桂剛好符合他的要求,又因為他蒙古人的身份,若是朝中沒有依靠,頃刻之間就會把他當做敵人的奸細給處理掉。

畢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八個字,可是記載在書本裏的。

隻要需要,就會有人用出來。

想著想著有想到了袁崇煥的身上,他已經把這幾天想到的辦法,都讓手下帶著過去了,不知道袁崇煥接到他的提議,會不會認可。

正想著隱約的聽到外麵一陣喧嘩聲,不大一會,全身戎裝的趙率教前來敲門。

“大人,寧錦防線可能有變,今日咱們派過去給袁崇煥送信的手下,身中數箭回來了,若不是他坐下的馬快,很可能趕不回來報信。 ”

“身中數箭?袁崇煥下的手?”

王之臣一邊穿衣服,一邊不敢置信的問道。

“不是,說是看到了建奴的人馬,正在向前屯行進。”

趙率教沉重的說道。

在前屯和高台堡之間,見到了建奴的隊伍,那麽寧錦防線可能已經被人攻破了,可就算是攻破,也應該有消息傳來。

“可能不是寧錦防線有變,而是他袁崇煥有變,立刻召集人手進行防禦,另外派人去山海關傳信,隨時做好支援的準備。”

王之臣從這點消息中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隻是對於最前端的消息,還是不清楚。

“要不大人還是回山海關吧,樹下在此死守也能放心後背。”

趙率教知道吳三桂和他們不是一係,萬一建奴真的強攻,山海關上的總督又坐視不理,事情很可能就會失控。

“好。”

王之臣對自己的定位還是很清楚的,此地馬上就要變成了凶險之地,自己在此很可能會掣肘趙率教的發揮。

突地一聲號角響起。

趙率教臉色一變,知道送人出城已經事不可為,而這種號角的聲音,也是表示有敵人來襲。

“是不是建奴已經打過來了?”

王之臣再也無法冷靜,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大人······”趙率教艱難的喊了一聲接著道:“卑職前去看看,若隻是小隊人馬,咱們說不得,還能撈點戰功。”

前屯外麵火把通明。

遠遠看去就仿佛天上的繁星,落入了人間。

黑壓壓的城外,火光點點,根本就分辨不出來到底有多少人。

“大貝勒,咱們的運氣來了,要不是高台堡的攻城器械,像這樣的一座堡壘,憑咱們這點人手還真拿不下來。”

莽古爾泰躍躍欲試的說道,他已經知道自己隊伍的後麵跟著的是皇太極,怎麽說要大俠這個小地方,還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

“是啊,漢人也不知為何晚上的眼神不好,還是咱們滿人影響不大。”

代善瞧著遠處黑沉沉的城池,仿佛一隻趴著的巨獸,到現在也未曾睡醒。

“立刻攻城,讓那些降兵們先上,消耗一波再說。”

夜盲症,在這個時代,還真的是一種無解的症狀。

沒有係統科學的分析,隻能當成是上天對於某些人的懲罰。

而且這種言論在任何地方都很有市場。

**

山海關,又稱榆關、渝關、臨閭關,被認為是明長城東端起點,素有中國長城“三大奇觀之一”(東有山海關、中有鎮北台、西有嘉峪關)、“天下第一關”、“邊郡之咽喉,京師之保障”之稱,與萬裏之外的嘉峪關遙相呼應,聞名天下。

此時的吳三桂才二十四歲,年少有為都不足以來說明他現在的地位。

半年前幹掉了八大晉商之一的範家,不但得了銀子,還得了朝廷的嘉獎,正是誌得意滿,年少輕狂的時候。

然而京城官場的暗流湧動,卻又讓他按捺下了躁動的心情。

山海關的總督,他隻是代領,還沒有正是任命,據他得到的消息就是,崇禎皇上沒有回潮,他的批文應該還在路上走著。

他是內閣首輔黃爌的人,若不是運氣好,黃爌上台之後,需要個在遼東的軍人,而他自己的身份還算幹淨,根本就輪不到他來座這個位置。

此時再次看了一遍,按照黃爌的說法,寫成的奏章,滿篇都是催要銀兩,就不由得搖了搖頭。

到底還是很年輕,見不得這種陰暗的勾當。

可為了自己的仕途,由不得不同流合汙,也是如今武人的無奈。

“總督,不好了。”

突然門外跑進來一個親兵,連敲門都顧不得的喊道。

“你總督我,年少有為,好的很呢。”

吳三桂不悅的怒斥道。

“是,是,是,總督好著呢,嗯,剛剛又瞭望台的屬下匯報,說是前屯的方向烽火台起火了。”

親兵見了吳三桂,慌張的模樣有所收斂,可他口中說的話,卻讓吳三桂一陣心驚肉跳。

大晚上的,前屯烽火台起火,肯定就是有了戰事。

想的更深一點就是,遼東的建奴,已經突破了寧錦防線,快要打到山海關了。

“看清楚了沒有?立刻讓斥候前去偵查,另外通知副總督滿桂來見我。”

吳三桂看著人年輕,對於許多事情已經駕輕就熟。

王之臣可是剛剛出關不久,人應該還在前屯,讓滿桂帶兵前去支援,應該問題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