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文字之獄
“寶哥何時說過這種不著調的話？”
萬航甕聲甕氣地問道。
“當然，是你不在的時候！”
見他收住眼淚，屠術努努嘴。
道：“初次見你，他就說你不凡！我算是懂了，會哭的男人才不凡！”
萬航被他一頓嗆白，啞口無言，這都是哪門子歪理！
趙靜姝以輕紗遮麵，與小翠走在前麵。
屠術二人並肩而行，跟在其後。
方才，她們未注意這邊，此時已與小翠步入街角的一家繡坊。
萬航抬眼，透過人群，看到她淺紫色的裙角一閃而入。
屠術順著萬航的目光看過去，笑道：“那趙姑娘，對你格外關注，你當真隻在那趙府暫居一宿？”
“嗨，解釋再多無益，貫虹對我，唯有質疑！”萬航聽他又在自己身份上糾纏，不悅道。
不過經他一問，萬航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難不成原主無賴曾與趙姑娘有交情？
如若不然，怎麽會在第一次見到自己落難時，就施以援手呢？
屠術的懷疑不無道理！
此時一孩童急匆匆地從兩人身旁跑過。
不小心撞在屠術身側，一個趔趄趴倒在地。
他手中的一遝紙張散落在地。
屠術彎腰扶起他，蹲下身來。
和顏悅色道：“人多的地方不能亂跑，知道嗎？你家的大人呢？”
小孩撅嘴不答，朝他做了個鬼臉，噌地一下跑開了。
散落的紙張吸引了萬航的注意。
他撿起一張，捏在手裏，看得津津有味。
如A4紙般大小的頁麵，分上下兩欄，內容卻隻有一篇。
字體雋秀飄逸，內容是：
“上有詔令，敕令樞密使張俊之孫宗元為右宣議郎，直秘閣。
俊，飛之冤案促成者，挾王貴構陷飛，
後有都指揮使楊沂中誘捕之，致其身陷囹圄，
有人雲：飛已歿。
吾等心有誌者，必上書訟其冤！
河山半壁拱手讓，忠骨英魂何可安？”
下半部分是一幅圖畫。
線條勾勒的碗上，一雙筷子挑起順滑的麵條。
熱氣騰騰，清湯上蔥花浮浮。
下署名曰：慶豐麵館。
清河坊甲字121號。
萬航看得入了迷，同時也納了悶。
這該叫傳單呢，還是叫街頭小報呢？
頂端標題為“朝報”，怎麽理解都應該是官方發布的。
打眼看去，是一條時政新聞無疑；然而細細讀來，處處透著古怪。
上半部分是官家的任命敕令。
樞密使張俊的孫子張宗元，被任命為右宣議郎。
後半部分，就成了夾槍帶棒地討伐之詞！
“俊，飛之冤案促成者，挾王貴構陷飛”。
張俊在柘槔之戰中，因部下王德率軍參戰，並大敗金軍。
與韓世忠，楊沂中，嶽飛，皆被列入“中興十三處戰功”。
張俊和韓世忠被封為樞密使，嶽飛任樞密副使。
隨後，他便協助秦檜推行乞和之政。
先是要對韓世忠下手，被嶽飛事先得知，通知韓避開。
一計不成，再行詭謀，張俊尋到王貴。
王貴是嶽飛部下，對嶽飛多有怨恨，兩人一拍即合，構陷並以偽證呈上。
“後有都指揮使楊沂中誘捕之，致其身陷囹圄”。
時任殿前司都指揮使的楊沂中，得秦檜授意。
以老戰友身份把嶽飛誘回臨安，並將其抓獲投入大理寺詔獄。
“有人雲：飛已歿”。
要說大理寺外的知情人，萬航自然是第一個。
除夕日傍晚，殿前司都虞侯趙澤川也得到了消息，隨後皇宮大內知悉。
傳入民間的渠道實在太多了，一時間根本無法查證消息的頂層源頭。
此報寥寥三字，卻如炸雷般令人心頭為之大震！
“吾等心有誌者，必上書訟其冤！”
這分明是民間“仗義之士”對正義的呼喚！
令萬航大為不解的是，如此光明正大地當街發放傳單小報。
內容直白如斯，不怕引來秦檜等人的追查嗎？
“河山半壁拱手讓，忠骨英魂何可安？”
對當朝的抨擊之犀利，讓萬航腦海中浮現出一位近代的文豪。
他棄醫從文，以筆為刀，剖析時政，喚醒人們沉睡的鬥誌。
那麽，高壓之下，敢針砭時弊，寫出此文的人到底是誰呢？
萬航捏著紙張的手指微微顫抖，搜遍腦海裏的史料記載，他隱約捕捉到了幾個人選。
當下卻無法確認是哪位，他預感到，此人的處境十分凶險。
一時間，心裏又慌亂起來！
屠術看著小孩跑遠，俯身把紙張一一撿起，走向萬航。
見他雙手又顫抖，屠術不淡定了，好奇地問道：“這都是何物啊？”
萬航一把奪過屠術手裏的紙張，卷了卷塞進了袖管裏。
悄聲道：“貫虹啊，別問，這可不是小事！”
人突然多起來，比肩接踵，推搡著往前湧去。
身著戎裝，手持長戟的禁軍分開擁擠的人群，大踏步走來。
屠術本能地向前一步，把萬航護在身後。
他們四處尋摸著，淡淡掃過萬航二人，並未停下。
萬航緊張地捏了捏袖管裏的“小報”，拽拽屠術的衣袖。
道：“我們速去繡坊，尋她二人，然後回趙府！”
屠術雖不知何事如此嚴重，但禁軍那氣勢，他再熟悉不過。
投入戰鬥前，動員誓師時，李寶和兄弟們哪個不是這個表情。
大敵當前的肅殺之氣，禁軍身上雖弱，卻令他倍感親近。
若不是自己眼下身肩萬航的護衛之責，恨不得加入他們，盡一份心力。
不過，春假結束後，自己就有刑部差職了，也算不得荒廢。
“渡之，恐有人成為他們的目標了！”
屠術抓緊萬航的臂膀，將他拉起。
壓低聲音說完，便護著他混入了徐徐向前的人群中。
“你如何曉得？”萬航狐疑地問。
屠術俯身在他耳側道：“見過猛虎捕食嗎？出擊前的那一刻，什麽眼神？”
萬航隨即響起那夜在大理寺前，李寶也給他講過“伏擊戰”的奧義。
不愧是寶哥帶出來的兵，授課方式都如出一轍。
“禁軍抓捕行動時的氣息，與猛虎捕食前一模一樣，這下懂了嗎？
不是抓捕某人，你道是所為何事？”屠術耐心地解釋道。
萬航佯裝鎮定地點了點頭，心底卻極為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