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白虹貫日

都說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會不會時間偶爾也會錯按慢速鍵。

讓某些人,在有限時光裏,盡情地完成心中所願?

比如說,萬航。

兩天兩夜,二十四個時辰內。

拖著虛弱的身體,東奔西跑完成了一場“營救行動”,還順便跨了個年。

再回到趙府時,東跨院的房間已被安排妥當。

他與屠術一人一間,比鄰而居。

用過晚餐,兩人無話,各自回房躺在床榻上。

萬航久久不能入睡……他輕聲問:自己當真來到了八百年前嗎?

隗順眼中的堅定,

李寶的機敏強悍,

趙煜的沉著冷靜……

一一浮現,他們都曾與自己對話,這不是夢境嗬!

大理寺詔獄裏中,嶽將軍最後的決絕,他親見。

寒徹入骨的西河水下,自己與棺木共浮沉,他親曆。

錢塘門前,駕馬車與李寶並駕出城,他從中斡旋。

殘雪處處的九曲城外,與趙靜姝並肩見證的那場薄葬,皆不是夢啊!

胡思亂想,不知不覺睡去,一夜無夢,醒來已近巳時。

萬航伸了個懶腰,慢吞吞地穿好裏衣。

扯下木施上懸掛的大氅罩在外麵。

攏了攏長發,斜斜搭在頸邊,拿起鏡前的木梳,一下下梳理著。

鏡中人,睡眼惺忪,從眼角到嘴角都透著慵懶……

形若懸膽的鼻輕哼一聲,薄唇大張,打了個哈欠。

這就是我嗎?萬航第一次這麽細致地端詳自己。

小模樣不錯,放在現代,行頭到位,隨便往哪裏一站,都是焦點。

可惜這是在八百年前!

高門富戶遍地的臨安城,隻有俏模樣,恐怕難以生出優越感。

一個猛子紮進陌生的時空。

像隻落單的蒼蠅,懸停在明窗之前,前途好似一片光明。

他突然記起來,刑部侍郎給自己謀了個差事——大理寺雜役。

雜役才好,底層的隱匿性,才最適合施展自己的拳腳!

小廝輕輕叩門,道:“萬公子,你可醒了嗎?”

萬航打開門,咧嘴一笑。

道:“抱歉,今日起身遲了些,倒讓小哥好等?”

“公子說的哪裏話,老爺吩咐過,春假這幾日,

萬公子和屠公子盡情放鬆些,莫要緊著府裏規矩!”

小廝溫和客氣地說道。

萬航接過一應用具,閃身至門側,由著他把水提進屋。

洗漱過後,才發現,束發這種技術活,自己實在無法勝任。

屠術倚在門框上,看著他笨拙的動作,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渡之,看不出來,束發竟然能把你難住?

下次見到寶哥,我定要好好匯報一下!”

屠術嘴上打趣,手已拿起木梳,麻利地幫他攏住頭發,高束在後頂。

又用嵌玉墨色綁帶把發根緊緊纏繞,最後打活結,就算完成了。

“那個,是往日我慣於披頭散發,手上功夫倒生疏了!”

萬航為自己尋著借口。

“渡之不像是邋遢之人!”屠術一語拆穿。

又道:“那叫蠻熊的司獄,渡之與他可有交集?為何那日他瞧見你,當即嚇破了膽?”

他問得猝不及防,萬航刻意挪步離銅鏡遠些,恐他從鏡中窺見端倪。

“我前日初到臨安,怎會認識大理寺裏的人?

莫不是我長相太過大眾化,總能令人一見如故?”

萬航試圖搗糨糊瞞過。

屠術環抱雙臂,低笑道:“若你是個女子,就算是夠不上禍國殃民,也算傾國傾城了!何來大眾化?”

“吆!擠兌人的本事,也是得寶哥真傳吧!對了,何時教我功夫?”

萬航瞥他一眼,連忙轉移話題。

“隨時!比如說,現在……”

屠術話音未落,一個箭步上前,長臂摟將過來。

萬航大驚失色,旋身躲閃,堪堪躲過。

“不錯嘛!”

屠術步法換撤如風,萬航被他步步緊逼,已近床榻邊沿。

退無可退,隻得屈身滾至榻上。

“屠術,我送你一個表字,如何?”

對方的直襲勾拳招招刁鑽,萬航應接不暇。

瞅準時機,貓下身長腿一伸,橫掃屠術腰際。

趁他撤手防禦,萬航笑道。

“願聞其詳!”

屠術有意露出空擋,萬航不知有詐,循勢出拳,攻其麵門。

“貫虹!”

手腕被他死死鉗製,萬航吃痛。

忍不住出言告饒,“甘拜下風!”

筋骨一動,血液暢通,額前竟然冒出些許薄汗,萬航扯起衣袖,歪頭輕拭。

“‘貫虹’二字何解?如何就非得這倆字不可?”

屠術一身湛藍色束身箭袖勁裝,施施然倚在門框。

好整以暇地看著萬航拉扯衣衫寬擺。

“戰國四大刺客中,聶政最為人津津樂道,你當是如何?

隻因好友嚴仲子於他有知遇之恩。

他便在母親去世並守孝三年後,隻身前往韓國刺殺國相俠累,為嚴仲子報仇。

但麵對持刀荷戟的護衛,孤膽英雄窮途末路。

又惟怕連累姐姐,遂劃毀麵容,自挖雙目,割腹挑腸,壯烈而亡……

孟賁、夏育,成荊皆為戰國刺客,名揚天下。

唯聶政,為知己者死,讓人為之動容!”

萬航說完,良久不再言語。

他相信,屠術並非不通人情世故,隻是誌向遠在前線而已。

既已留在自己身邊,他必須得明白一個道理。

連累身邊之人的舉動,最不可取。

從前線退至幕後的他,指不定日後會因為衝動,幹出點啥事來。

比如今晨。

他甫一進門,先是質詢,後又撩撥,最後手腳並用。

拳法步法俱帶狠厲,倒是試探和泄憤多於守護之意了。

他疏星朗月的氣質,很好掩下了內心的波浪壯闊。

但萬航湊巧捕捉到了這一點,他心有不甘!

“貫虹,你若信我,便安心留下來!”

萬航拂拂大氅的下擺,漫不經心。

道:“不然,我會書信於寶哥,放你回去,你依然是屠術!”

屠術聞言別過頭,瞅向窗外,不再看他。

“以我的薄麵,向趙侍郎尋一匹快馬。

你此刻啟程,或許在他們回到淮安前,還追得上……”

萬航心底暗歎,這小子油鹽不進的嘛!

這倒讓他心底生出些許挫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