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詩

韓府側廳內,擺下了桌幾香案,韓義及族內長輩祭拜韓顧夫妻完畢後,在這裏依輩分而坐。

大廳正中,又相對擺下了一對幾案,案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韓濤和韓衝相對而坐,等待韓義等人出題應答。

韓衝氣定神閑,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

其實也難怪他有如此信心,自小而來受眾人誇讚,已經使他產生根深蒂固的優越感。

韓濤今日的祭文文筆不錯,但到底是不是他親筆所寫,還不得而知。

至於背誦《離騷》和《逍遙遊》,不過是背死書。

隻要花時間,再笨的人也能做到,自然也不會讓韓衝對韓濤生起敬畏之心。

韓濤此時也表現得極為鎮定,他的記憶力驚人,過目不忘。

前世又專門從事文字工作,熟讀各種詩書,又哪裏會怕區區一縣內老翁出題作答?

韓濤和韓衝等韓義等人坐好,另有下人奉上香茗已畢,才一起躬身施禮:“請太叔公出題!”

韓義略一思索,開口道:“既然今日的比試是因祭文而起,又是為了證明濤兒的孝心,那就以孝道為題。你二人來應答。”

“體裁不限,字數不限,以一炷香時間為限。時間達到,若未能做出者即算負。”

“若二人都在規定時間內,則由老夫和你們的各位長輩一起評判決定優劣。”

有下人搬來一個香爐,放在大廳正中。

韓義擺手示意,韓祿上前,親自將香點燃,然後高聲宣布:“開始!”

韓衝胸有成竹,略一沉吟,即開始提筆書寫,行文如行雲流水。

不過短短片刻,一篇詩文已經寫好,擺在案前,然後再逐字推敲修正。

反觀韓濤卻是眉頭緊鎖,一動不動,一副苦思的狀態,香已經燃過一半,仍未見其動筆。

韓義等人看到韓濤的表現,都是微微歎息搖頭,心道早知如此,你又何必自取其辱。

韓祿看著韓濤,又看看韓衝,臉上卻是難掩的得意神情。

轉眼間,香已經燃去三分之二,隻剩下很小的一段,韓濤此時才拿起筆開始書寫。

此時的他也不再猶豫,行筆極快,一氣嗬成之後,也不修改校對,直接站起身,恭敬地送到韓義等人麵前:“請太叔公審閱!”

韓義等人對韓濤的態度都微感不滿,略一點頭,示意他將文章放於麵前,然後轉頭看向韓衝。

韓衝似乎沒想到韓濤竟然會比自己提前完成,但卻絲毫不慌亂,堅持將文章改好,才起身呈送到韓義等人麵前,此時香恰恰燃盡。

韓濤和韓衝回到各自的位置坐好,安靜地等待韓義等人的點評。

韓義卻不去動麵前的兩份文章,擺手示意身後的幾個晚輩先看。

他畢竟是最大的長輩,若是他先看完發表的意見,勢必會影響其他人的評判,所以他自然是最後再去點評。

一名族內長輩率先拿起了韓衝的文章看著,隨後連聲讚歎:“好詩,寫得好!”

隨後他把詩詞遞給身邊的其他長輩,每個長輩看完都是連聲讚歎,傳給下一個人。

韓祿看著眾人的表情,聽著眾人的誇讚,臉上的笑容更盛。

韓衝卻表現得非常淡定,似乎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一般。

韓義最後拿起韓衝的文章看著,也是邊看邊點頭,忍不住念誦出聲。

“蔥蘢大樹縱千尋,枝葉參天莫忘根。唯有春泥知反護,方得撐起冠如雲。”

韓濤聽著心裏也是暗自讚歎,這韓衝果然有才華。

一首七律雖隻短短四句話,但卻絲毫不露“人”、“孝”諸字。

而純以樹比,可謂別出機杼,且言理明澈,通俗易懂,確實值得稱讚。

韓義放下韓衝的文章,讚許地評論著。

“樹高千尺,根以托之以養之。此根者父母也。枝葉參天,化泥反哺,此枝葉者子女也。”

“如此循環,則生生不息,衝兒此篇文章,以物喻人,不著痕跡間,孝道現矣,果然是佳作。”

韓衝此時才微微頷首,向眾位長輩道謝。

“謝各位長輩謬讚,今日乃是考評堂兄之文才是否屬實,衝兒不過是拋磚引玉,還請各位長輩勿要忘了初衷。”

韓衝此舉,其實目的清晰,提醒眾人,比試的目的,是為了確定韓濤的祭文到底是不是他自己所寫。

若是將此事做實,這種弄虛作假,哄騙長輩先人的行為,不光是沒資格執掌家業,說嚴重點被家族掃地出門,都不為過。

韓義卻是麵露難色,韓衝此文水平已經展現,別說是紈絝子弟韓濤,就算讓韓義親自來作答,也未必能勝過。

他心裏盤算著,畢竟韓濤父母剛剛過世,又是自家晚輩,也不宜太過分相逼。

若是其文章寫得還過得去,就索性不再追究其祭文真偽之事。

最多不讓他執掌家業,家中銀錢也足夠他日後衣食無憂,也就好了。

想到這裏,韓義直接拿起了韓濤的文章遞給身邊的人:“濤兒的文章,你們也看看,點評一下吧。”

坐在韓義身邊的人,是他的兒子韓壽。

老人將文章遞給他時,特意用手指在他的手背上輕敲了一下。

韓壽立即會意,將文章接了過去,低頭細看。

他原本隻是草草掃過,沒想到看了兩行之後,他的表情瞬間變了。

韓壽極其認真地瞪大了眼睛,最後指著文章,驚訝地看著韓濤:“這真的是你所寫?”

韓濤恭敬地行禮:“回叔公,題目是太叔公當堂所出,侄孫當堂所寫。”

韓壽連連點頭:“說的是,當堂所作,哪裏會有假,隻是這文章寫得甚好,讓我一時難以相信是你所寫,濤兒勿怪!”

韓濤再次施禮:“謝叔公誇獎。”

韓壽不再將文章往下傳遞,直接遞還給韓義:“父親,濤兒的文章意境極深,應在衝兒之上,請您過目點評。”

韓壽此言一出,眾人都露出驚訝的神情。

誰也沒想到,他隻是自己看過,竟然就給出了如此之高的點評,直接判定韓濤的文章超過了韓衝。

韓義也是微感詫異,心裏想著:我不過是讓你給這個小子些麵子下台,你也不用這樣過分吹捧吧?

韓壽從眾人的眼中看出了懷疑之處,依然堅持地道:“父親,請您評閱,便知我所言非虛。”

韓義見韓壽如此堅持,也起了好奇之心,伸手將文章接過。

包括韓祿在內的其他人,都關切地看著韓義,想聽聽他的點評,韓濤的文章是否真有如此的好。

韓衝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疑惑,雖然他有預感,韓濤的文章應該不會再像過去那樣差。

但卻沒想到,韓壽卻給出如此高的評價,竟然聲稱超過了自己,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韓義仔細地看著韓濤的文章,臉色也是漸漸變了,不停讚歎著:“好詩,果然是好詩!的確遠在衝兒之作之上。”

韓義的評論無疑是蓋棺定論,宣布了比賽輸贏。

聽到他這樣說,韓祿等人都按捺不住,紛紛圍到韓義身邊,一起觀看韓濤的這篇文章。

“慈烏失其母,啞啞吐哀音。晝夜不飛去,經年守故林。夜夜夜半啼,聞者為沾襟。”

“聲中如告訴,未盡反哺心。百鳥豈無母,爾獨哀怨深。應是母慈重,使爾悲不任。”

“昔有吳起者,母歿喪不臨。嗟哉斯徒輩,其心不如禽。慈烏複慈烏,鳥中之曾參。”

韓義大聲地將韓濤所寫的詩文念了出來。

韓衝聽著,也瞪大了眼睛,他也沒有想到,韓濤竟然能寫出這樣一篇作品。

慈烏是一種較小的烏鴉,韓濤整篇文章也是隻字未提人、孝二字。

以慈烏自喻,寄托“舐犢情難報,未盡反哺心”的無盡愧恨和哀傷。

又運用典故借古人吳起、曾參的事跡,借古喻今,從反、正兩個方麵點明孝道之理。

其詩詞意境之懇切,情感之表達,的確在韓衝之上。

看著眾人的反應,韓濤的表情卻異常的平靜。

畢竟他寫出來的可是號稱“詩魔”的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的名作《慈烏夜啼》。

他的文章流傳後世千年,又豈是韓衝這樣一個寂寂無名之輩可以比擬的?

韓義出題之後,韓濤遲遲沒有動筆,並不是不知道寫什麽。

而是希望從自己記憶中那諸多詩詞中挑選出一首最符合此時自己心境的。

唐代詩人孟郊的《遊子吟》雖然流傳更廣,尤其是其中“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更是家喻戶曉,但意境與此時不符,故未作選擇。

至於那篇被後人譽為讀過“不敢不盡孝”的兩晉時期文學家李密所寫的《陳情表》,則是因為格式和意境也不相符被放棄。

最終選擇了白居易這篇寄托哀思的《慈烏夜啼》,不但應景,而且意境極深,一舉超越了韓衝所做的詩詞。

“這……這首詩……”

過了良久,震驚的不能言語的韓衝,終於是開口了,他的聲音沙啞,滿心的驚駭。

聽完這首詩,和自己所作相比,真的是高出甚多。

原本自視極高的韓衝,一瞬間變得麵色慘白,神情恍恍惚惚,眼眸呆滯猶如霜打的茄子,先前的春風得意霎時間一掃而空!

“不……這絕不可能是韓濤作的詩!”

忽然,韓祿厲聲地嗬斥起來,雖然他不學無術,但看到眾人對韓濤的連番稱讚,以及韓衝的反應,也明白輸贏已經有了結果,情急之下將自己的質疑脫口而出。

韓義聞言頓時麵色一變,眉頭皺起,也是低沉了嗓音喝道。

“大膽!韓祿,這詩作乃是濤兒當著我等麵親筆寫出,題目更是我當堂所出。”

“你提出質疑,可是懷疑我與濤兒串通,私下泄題給他,讓他提前做好了準備?”

韓祿看到韓義驟變的臉色,聽到他的話,也是心中為之一震,意識到自己的話觸怒了韓義。

可是如今話已出口,根本無法收回,他一下愣在了當場。

韓衝見父親如此尷尬,趕忙開口幫他辯解:“太叔公,請恕我父親失禮之處,隻不過我與堂兄一起長大,對其有所了解,自然知道堂兄的學問高低。”

“這首詩堪稱絕世之作,以堂兄過往之文才,絕難寫出此等絕世詩詞。”

“我父親也是不忍各位長輩被蒙蔽,才當眾提出質疑。”

韓濤聽了韓衝的話,也是暗自讚歎。

這麽短時間就鎮定下來,提出的質疑也是有理有據,隻怕韓義等人又要被他所鼓動了。

“一派胡言!衝弟,為兄到底何處得罪了你,你竟然當眾汙蔑我?!”

韓濤不給韓義等人說話的機會,直接站出來回應著韓衝。

韓衝聽出韓濤語氣中的變化,以為自己已經成功激怒了他,立刻拱手施禮,做出一副謙恭的樣子。

”堂兄不要動怒,我勸您還是說出實話。”

“這首詩詞究竟是何方高人指點,或者是在那本詩詞書冊上謄抄下來的。”

“在各位長輩麵前,莫要再隱瞞欺騙了。”

韓濤聞言直接是氣笑了,看著韓衝那張自以為是的淡定臉龐,冷笑著回應。

“我說我是抄你寫的,可你寫得出來嗎?”

韓衝一下語塞,顯然沒想到韓濤會這樣回應。

“你說我是詩詞書冊上抄的,你說出出處,你不是飽讀詩書,學富五車嗎,能寫出這種詩詞的書冊,你可能沒看過嗎?”

韓濤再次冷冷地回應著韓衝。

韓濤的話並沒有讓場上包含韓義在內的各位長輩感到如何的不悅,反倒是一個個目光流轉,露出了思索之色。

的確,韓衝說韓濤是抄襲,可放眼整個山陽縣,誰能寫出這樣的詩詞,這就排除了一個找人代寫的可能。

第二個可能便是韓濤抄襲書冊上的詩詞。

然而正如韓濤所說,誰也沒有聽說過哪本詩集上有這首詩詞。

況且若是真的有,以這首詩的水平,恐怕早已經是名揚四海,天下皆知的經典之作了。

眾人又怎會聞所未聞?

排除了這兩個可能,韓濤抄襲的嫌疑還真的是大大降低了。

韓衝將眾人的表情看在眼裏,心中不禁是有些焦急起來。

雖然他也被韓濤的反駁弄得有些心中驚疑起來,不過他仍舊是不相信,韓濤的文學水平,能夠寫出如此絕世之作。

即便是後者福至心靈,妙手偶成那也絕無可能!

當下,韓衝心念電轉,忽然眼睛一亮,旋即一臉鎮定地望著韓濤說道。

“堂兄,我們如此爭辯下去,最終也還是不會有一個讓大家信服的結果。”

“若想證明你確有才華,有個簡單的方法,那就是請太叔公再出一題,你我加試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