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朱桓

劉基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淚珠,順便揉了揉紅腫的眼睛。

他帶著哭腔說:“但是滕公卻被賊人所傷,命在旦夕!基對不起滕公啊!”

說完更是抽泣起來。

張允這時起身,拉著劉基入座,一邊說:“此事不怪公子,允身為無錫長,轄內竟鬧出匪患,要問罪,允才是罪首啊!”

主座朱溫見狀,對張允道:“誒——信疏兄,此事罪不在公子,也不在你。要怪隻能怪白虎賊窮凶極惡!”

眾人聽罷,一陣長籲短歎。有感歎劉基受劉氏祖宗庇佑的,有歎息滕胄傷重的,也有怒斥白虎賊的,總之說什麽話的都有。

劉基坐在位上一直沒有說話,直到他覺得眼睛不適感消散地差不多了,這才起身又道。

“諸位!基有一不情之請!”

朱溫聽了,心頭咯噔一聲,但還是緩緩道:“公子請講!”

於是,劉基義正言辭地說:“嚴白虎者落草為寇,據嘯山林,此本就是公然對抗朝廷之舉。”

“白虎賊一直以來為禍江東,弄得民不敢出門,商旅不敢流通,士人不得安寧。”

“現在,白虎賊竟敢劫殺官兵,殘傷名士!滕公而今命在旦夕!”

“我聞江東士子多豪傑,秦末便有項王率江東子弟鏟除暴秦。數年前,烏程侯孫文台領江東子弟討伐董卓,斬華雄逐董卓複洛陽!”

“而今,我劉基身為宗室之後,齊悼惠王子孫,家父現又是朝廷任命的揚州刺史,劉基自當為家父解憂、為朝廷解憂、為江東士人和百姓解憂!”

“劉基欲替滕公複仇,替江東百姓除害,特請在座諸賢助我!”

說完,他看向朱溫:“朱公!朱氏乃吳郡四望,懇請朱公助我除賊!”

劉基的行為算得上毒辣,以大義逼朱氏出力。如果朱溫拒絕,那此事傳出去,朱氏的名聲就臭了。

世家的名聲就和後世銀行家們的信譽一樣,你不要的話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很多可以借助名聲和信譽軟化的問題最後都會轉變成硬的絆腳石。

今天不管如何,朱氏都必須出點血,不然麵子上說不過去。

朱溫在內心歎了一口氣,他做些掙紮,至少不能毫不抵抗地就被劉基牽著鼻子走。

朱溫愁容滿麵地說:“不瞞公子說,我朱氏和在座諸位一樣,苦白虎賊久矣!”

“盛府君曾出兵剿匪,我朱氏當時也大力支持,奈何白虎賊狡猾,剿匪大軍被白虎賊重創,我朱氏子弟也死傷慘重,許多老親當時都來我家門口哭訴,問他們的兒子丈夫去哪了。哎!”

說到後麵,朱溫的眼眶都濕潤紅腫了。

劉基暗歎,薑還是老的辣,演技方麵,我真不如您!

世家要是真在乎族人的姓名,那就不會有什麽舉家起兵襄助諸侯的事情了。

封建社會世家大族的嫡係掌權者眼裏,支脈的子嗣真就跟現代工廠裏的工人差不多。

不過待遇可能稍好一些,至少還有一層薄薄的血脈紐帶聯係。

劉基決定下猛藥了,既然你們不願意生事,那我就給你們找事!

劉基說:“吳郡朱氏真乃忠義!吳郡能有朱氏,實在是吳郡幸事。可惜啊……”

朱溫問:“公子可惜什麽?”

劉基答:“我聽聞汝南袁術荒**暴虐,起初袁術在南陽,不過數年,光武龍興之地便匪盜橫行,百姓多逃至襄陽、長沙等地。”

“而後,袁術被曹操擊敗,退回汝南,袁術殘暴,連年興兵,致使汝南百姓紛紛逃亡。桓靈時,汝南有民達百萬之巨,而今十室九空,不複往日繁華。”

“昨日,我遭白虎賊劫殺,將士從俘虜口中拷問,說是袁術勾連白虎賊,基這才有此一劫。”

“若繼續縱容白虎賊,待到白虎賊引袁術入江東,恐江東再無一日安寧!”

劉基這話對江東士族來說就是“爆殺”。

你們選吧,是等白虎賊勾連倒向袁術,還是現在跟我劉基剿匪。

袁術禍禍的本事你們是知道的,後世戲稱“骷髏王”!

到時候袁術踏足江東,以汝南袁氏的底蘊,你們江東士族這點底子還不夠人家禍禍的。

況且現在江東許多士人本就是逃難來的,袁術這種殘暴好戰的軍閥,他們打心底裏抵觸。

他們現在都逃到揚州了,難道還要逃到交趾去嗎?還是說出海漂流?

中原華夷的思想是深入古人內心的,逃到揚州在許多士人心裏是底線了,再逃就脫離王化了,說不定過幾十年,自己後代就會成為自己鄙視的蠻夷,大多數士人是接受不了的。

朱溫拿不定主意,又問了一遍:“公子,白虎賊勾連袁術的事情是真的嗎?”

劉基正聲道:“此乃賊人口供,將士皆知,如何做得假?”

朱溫沉默了。

這時,張允道:“諸公,白虎賊勾連袁術的事情是真的,允可以作證!”

在座諸人心想:這下好了,有張氏作保,消息假不了,就看朱氏如何決定了。

朱溫良久後道:“公子,剿賊之事,我朱氏自當盡力……”

劉基躬身:“基替家父、替揚州百姓、替朝廷,謝過朱公!”

然而,朱溫繼續說:“可是公子,白虎賊凶狠狡詐,英明如盛府君,尚且無法剿除白虎賊,我等又能如何啊?”

朱溫的話很有道理,也是朱氏不插手此事的妙棋。

別人太守盛憲都沒轍,咱們瞎參合什麽?

劉基道:“朱公且安心,我父劉揚州已在丹陽說服丹陽太守周昕討袁。”

“今日,盛府君也答應我父出兵,想必諸位已經見到城中募兵之事。”

“我不日也將前往會稽拜見會稽太守王朗,王公和我父是知己,必會出兵襄助。”

“屆時,我父劉揚州集丹陽、吳郡、會稽三郡兵馬,何愁白虎賊不滅?!”

大義和人脈,這就是劉繇、劉基父子的王牌!

此話一出,眾人這才點頭,如果能集合三郡人馬,白虎賊翻不起什麽風浪。

朱溫撫著胡須道:“既然如此,我朱氏自當盡力。”

“隻是我吳郡朱氏不似沛國同宗,還沒有能挑梁的主心骨。說來也不怕諸位笑話,家中混賬子弟頗多,讓他們從軍恐怕不好管教。”

朱溫現在考慮的就不是出不出兵的問題了,而是應該出多少,朱氏又能從中獲得什麽了。

劉基明了,朱溫的意思和曲阿碰見的顧雍是:出兵出錢可以,但是得我朱家人來帶領,不然你不好管!

劉基不得不感歎這些世家的難纏,不過這也沒有辦法,在漢末要想快速獲得一支可戰之兵,和世家大族合作是最快最好的辦法!

況且劉基今天不隻是來借兵的,他今天還是來借人的!其中最想借的,就是老朱家的一個人!

劉基哈哈一笑:“哈哈,朱公,有誌不在年高!我父劉揚州求賢若渴,不論老少,但有賢才,無不厚待。朱公不妨讓在座子弟效仿毛遂,基定然親自向家父保舉!”

朱溫笑著對下麵說:“我朱氏可有自薦的?”

下麵左側靠中間的位子,一高大魁梧之人,濃眉朗目之人起身出列:“在下朱桓,願為公子效命!”

劉基聽此人自稱“朱桓”,眼神一亮!來了!他要借的,就是此人!

朱桓,字休穆,吳郡吳縣人,東吳名將,驃騎將軍朱據從兄、鎮南將軍朱異之父。朱桓官至前將軍、青州牧,假節,封為嘉興侯。

三國誌中記載,濡須口之戰,魏國舉三路大軍攻吳,大將軍曹仁率眾數萬攻濡須,朱桓隻有五千軍隊。吳軍聽魏軍人多,都很恐懼,朱桓鼓舞士氣,引誘曹仁出城。隨後火攻曹軍,斬殺常雕,生擒王雙,重挫魏軍!

劉基壓抑住心中的喜悅,笑道:“閣下有何長處?”

朱桓傲氣十足地說:“桓自幼學習經典,操練武藝,自比膠東侯!”

劉基對朱桓的傲氣印象深刻,竟自比雲台二十八將中以勇力自稱的賈複。

劉基道:“閣下既自比膠東侯,如何證明?”

朱桓道:“我能開四石弓!”

好家夥,力氣真大!能拉約120公斤的弓。

劉基又道:“在座皆賢士,閣下必不會信口開河,基信了。但膠東侯不止以勇力聞名,年少時同樣是士人。閣下讀何經典,且讓諸公考考你。”

朱桓道:“我自幼研讀《左傳》,可謂爛熟於心,諸公但問無妨!”

《左傳》幾乎是誌在出將入相的士人們必讀的典籍,因為其內容常暗合兵法韜略。畢竟古人不像現代人那樣,上網一搜隻要是沒失傳的,什麽書都能找到。

後世人們常說的《孫子兵法》、《六韜》這些書,在此時都是各家秘傳。《左傳》就是流傳最廣的兵書之一了。

劉基道:“基也讀《左傳》。且讓我來出題!”

朱桓拱手:“公子請講!”

劉基問:“昭公元年,趙孟所言‘四義’,是哪‘四義’?”

朱桓立刻回答:“臨患不忘國,忠也。思難不越官,信也;圖國忘死,貞也;謀主三者,義也。此乃四義也!”

眾人聽了,都點頭稱讚朱桓通識《左傳》。

劉基說:“魯國大臣叔孫豹出使晉國,楚國因為魯國攻占鄆地,便要求晉國誅殺魯國使臣。”

“樂桓子向叔孫索賄,承諾向君主求情,免叔孫死罪。”

“叔孫道‘我以貨免,魯必受師。’因此拒絕行賄。”

“趙文子聽後,感歎叔孫忠義,晉國於是勸楚國放過叔孫,魯國也沒有遭難。”

接下來,劉基感歎道:“如果我大漢子民,每個都如同叔孫那樣秉持四義,漢室又怎會傾頹至此啊!”

在場許多人聽了劉基的話,都難過地低下頭。

很多人對漢室還是有念想的,尤其是江東士人,遠離中原的他們天生就對王化有著傾慕之情。

劉基把眾人的反應看在眼裏,心道漢室還有希望,人心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