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牙旗

“殺!”

人皆跣足,短戰裙,手執刀盾或矛盾。

三百板楯蠻,於句扶的率領下,猶如猛虎下山,從山林內斜斜往叛軍牙旗所在,突襲而來。

亦讓朱褒見了,連忙嗬斥著身側的部曲督,引三百五十親兵前去圍堵,以圖堅持到後軍清出道路來援。

不然,一旦句扶轉向折去突襲已然不支的前軍,戰局將提前落幕!

然,被他寄予厚望的部曲督,能抵禦得了嗎?

但見疾奔中的板楯蠻,原先散落的陣型,卻正往中間集攏著,變成了一個巨大錐子。

乃錐形陣!

又名牡陣,係《孫臏兵法·十陣》所記載之一。

鋒尖以精銳兵卒擔任,通過狹窄的正麵攻擊敵人,突破、割裂敵人的陣型,兩翼擴大戰果,是一種強行進攻突破的陣法。

衝鋒之勢,竟可調整陣型,精銳之師不外乎如此矣!

充任錐形陣鋒尖的,正是句扶。

他身軀雖不似柳隱或乞牙厝雄壯,卻是勝在武藝精湛、身手矯健,步伐靈活。

甫一與朱褒親衛部曲臨麵,麵對長矛突刺而來,直接微側頭矮身避過,隻手盾貼身護腰,雙足發力,猛然揉身突入,將手中利刃抽空捅入那叛軍長矛兵的身軀中。

亦然迅疾無比。

那叛軍慘叫聲未衝出喉嚨,他已掰盾撞摒開,順利拔刃而出,再度衝陣向前。

緊跟在他兩側的,乃是親兵部曲,他們清一色皆執刀盾,努力抵禦著往句扶身上招呼的各種刀兵。

“殺!”

見句扶如此勇猛,如入無人之境,眾板楯蠻亦激昂無比。

兩軍奪鋒,短兵相接,唯勇耳!

不過數息間,句扶竟已手戮近十人,也將己方的陣線推進十幾步。

堪稱一步殺一人!

端是勇猛無比,擋者披靡。

而眾板楯蠻,亦然人人奮勇爭先。

朱褒親衛曲,甫一接戰,兵卒就如同被狂風吹過的麥浪一樣,不斷俯倒在地。

而另一側,早已親臨一線廝殺的陳式,瞧得真切,心中大喜。

當即,機不可失的,再度發出催戰之聲,以身作則死命的往前突進,意圖趁著這股銳氣,擊潰朱褒前軍本部。

戰鼓如雷中,他周邊的親兵部曲,護衛著他的將旗步步向前。

嘴裏的喊殺聲,隨著每一次腳步落地而響起。未等句扶率領板楯蠻突前,形成前後夾擊之勢,陳式便將朱褒的前軍陣殺得節節後退。且,個別小陣已然崩潰,叛軍整個防線漏洞百出,讓漢軍得以**,將戰場分割成數個小塊,肆意戮殺收割。

哪怕不諳兵事之人,見此亦能了然,叛軍前軍已無力回天。

除非,被山石樹截斷的穀道另一側,朱褒先遣護送輜重的兵卒,能及時趕來支援。

於牙旗之下的朱褒,此刻臉龐一片鐵青,猙獰無比。

而眼眸中,卻是黯然一片。

他放棄了牂牁郡北部,花費大量的時間與精力,扔出了好多承諾與利益交換,才采取了誘敵深入、拖垮漢軍補給的謀略。

心自忖之,並無紕漏之處!

且深諳兵法!

然,執行時,卻是屢屢遭挫。

先是被馬忠十日攻破苦心安紮的險隘,現今又被截殺於此,莫非上天將亡我於此乎?

然也,他已有了覺悟。

今戰事至此,自身恐在劫難逃。

“太守!一刻鍾後,山道將清出道路!”

正當他心已絕望時,一記由遠至近的稟報之音,讓他柳暗花明。

原是先前遣去召集護運糧秣輜重前軍的親衛,趕歸來了。

側頭而顧,隻見被堵的山道那側,已經零零散散有士卒,正攀過矮了許多的石木路障,整陣而來。

然,他卻是沒有歡喜。

因他眼角的餘光,亦然瞥見了,另一側有一支約莫五十人的漢軍,正悄無聲息的往他疾奔而來。

為首一人,文身錐發,頭戴鳥冠項掛獸牙,身高將近九尺,壯如山魈。

他是乞牙厝!

隨他悄然突襲而來的,有四五十板楯蠻。

山崖之上斷道的兵卒有五十,而句扶僅率領了三百板楯蠻突陣,餘下之兵,鄭璞盡數讓他攜上了。

而鄭璞正立於牂牁河畔,被柳隱領了十餘扈從護衛著。

當鳴鏑未響起時,鄭璞就與句扶分開了。

因見到了叛軍牙旗處,有數百親衛扈從護著,便想讓句扶率軍先行,讓朱褒悉數將兵力調開,好讓乞牙厝一舉突進。

“乞牙厝,你去將賊子朱褒的首級取來!”

鄭璞是這麽囑咐,而對另外其餘的板楯蠻,則是如此吩咐,“朱褒若亡命而去,爾等先斫斷叛軍牙旗!”

斬將!奪旗!

無論哪一點,都能提前將勝局鎖定!

而欲報殺妻之仇的乞牙厝,亦不負他所期望。

一路疾奔離朱褒約莫五十步,方才被警覺。

見朱褒側目而顧,惶惶讓身側數十親衛迎來時,他便倒提著的長柄鐵蒺藜骨朵,一邊拔足狂奔,一邊發出野獸般的怒嚎,“賊子朱褒,納命來!”

長柄鐵蒺藜骨朵,是鄭璞托付軍中鐵匠,為其量身定製的。

倚仗力大與身長,步戰時,可以力破巧,摧鋒破陣。

乞牙厝甫一奔到兩軍短兵相接之處,長柄鐵蒺藜骨朵便高舉,以泰山壓頂之勢斜砸下。

與他麵對的叛軍親衛,很訓練有素的,將半個身體都斜斜的藏在了圓盾之下。

意圖用坡度卸掉對方的力量,以待對方舊力方去,新力未生之際,將另外一隻手握著的環首刀捅進對方的肚子裏。

他的做法很對,亦很可惜,沒機會了。

“嘣!”

一聲沉悶的聲音響起,圓盾在陽光投射與塵土飛揚中,化成四射的木屑。

那名可憐的叛軍親衛,半個肩膀都被砸凹扁了。慘白的骨頭斷裂,有些刺出肌理來,有些倒紮入肺腑,讓其連慘叫聲都沒有發出來,喉嚨裏就被胸膛湧上的鮮血給堵住,倒地抽搐了幾下,便再無聲息。

而乞牙厝看都不看他一眼。

借著被盾牌反彈之力,手腕一翻,借力就力,再度揚起了手中的凶器,帶著死亡呼嘯之聲,往另外一個兵卒勢如奔雷。

“嘣!”

又是一條人命,如螻蟻般被凋零。

又一個兵卒的腦袋,如同裝滿油脂的壇子被暴力砸碎,參雜著百裏透青的塊狀小肉,與那殷紅鮮血濺落滿地。

“賊子朱褒,納命來!”

乞牙厝殺得興起,雙眸死死盯著朱褒,狂怒咆哮著。

不顧被血滴濺了滿身都是,再度提著長柄鐵蒺藜骨朵往前衝。

堪稱擋者披靡。

盾牌被鐵蒺藜骨朵掃到,就會破碎斷裂,連人的胳膊都斷了;如果是兵卒身軀被碰到,猶如高速馳騁的戰馬撞到,當場離地倒飛,噴血斃命。亦讓那鐵蒺藜骨朵,沾滿了殷紅的鮮血與白色的腦漿,尖銳的鐵刺上甚至掛著碎肉。

僅距二十步的朱褒見了,心懼麵怖。

“太守,速走!”

那位報信歸來的親衛,連忙扯著朱褒的衣袖,往那清理的七七八八的山道而去,“後軍已悉數到來,可護太守歸去句町!”

他的做法,很對。

因為再不走,乞牙厝率領的數十板楯蠻,將會兵臨眼前,想走亦來不及了。

但他此舉,亦是將牙旗扔下了。

牙旗若倒,於主將被誅無異,皆會引發全軍潰敗!

抑或說,是將朱褒多年所積累的嫡係皆拋下了,既使歸去了句町縣,亦不會再有重整旗鼓的財力物力!

然,被拉扯著的朱褒,卻是沒有嗬斥。

更沒有拒絕,而是腳步於不知覺,隨之奔跑了起來。

“嘣!”

再度將一悍不畏死的叛軍,狠狠砸飛,乞牙厝偷空抹了下臉,目視朱褒正往遠處遁去,情急之下,便後退數步,放聲大吼,“朱褒已逃,速去斫斷牙旗!”

待板楯蠻轉變突襲方向,將攔截的叛軍引去後,他便獨自一人,偷摸側斜繞道往朱褒奔去。

兩人距離,本就數十步。

常年與山野上狩獵為生的乞牙厝,步伐十分輕快,拔足奮力追趕,不過少頃,竟斜插入了朱褒前方。

“嗷!”

亦不做客套,一聲大吼,沾著無數腦漿、血跡、肉渣的長柄鐵蒺藜骨朵便出現,帶著千鈞之勢往地上的朱褒砸去。

“噹!”

報信的親衛,舉起長刀,勇猛向前,擋住了乞牙厝的第一擊。

然而他雙手虎口盡裂,當即便一口血給噴出來,身軀亦被巨力震得噔噔後退數步,一下子坐倒在地,掙紮數息,都爬不起來。

此刻,朱褒身前無一人矣!

而那被彈起的鐵蒺藜骨朵,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半弧形匹練,迅如奔雷再度橫掃而來,狠狠往朱褒腰側砸去。

倉促隻見,朱褒僅僅來得及,拔出佩劍想抵禦。

但那豎立的劍身,於含恨出手的長柄鐵蒺藜骨朵之前,毫無作用。

“噹”的一聲,劍飛,骨朵至,狠狠的貼在了朱褒的腿上。

如同幹枯的樹枝,被人大力從中間扭斷一樣,朱褒的身軀一下子弓折而倒,張嘴就是慘叫聲響起。

“啊!!!”

他被砸的腿,肌肉都變成了糜,連白色的骨刺都冒出來不少。

很快,他便安靜了。

因為乞牙厝的第三擊,落在了他的胸腔上,哪怕是有胸甲護著,都凹進了一片。

胸骨都冒出來了,縱使扁鵲再世、華托複生亦救不活。

於此同時,他伏屍不遠處,那杆繡著“朱”字的牙旗,轟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