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無遺

數日被擾,設伏無濟於事。

遣兵追出去,但見人影綽綽,遠遁而去,恐有埋伏亦不敢追遠。

朱褒怒意甚盛,然亦無可奈何。

隻得叮囑各級佐率,輪番約束好兵卒嚴加戒備便是。

反正,漢軍每每騷擾,皆是三更而來四更時分遁去,權當聽一時辰的狂風卷山林聲罷了。

很快,他便為此決定付出了代價。

五更將畢,夜與晝的交替之際,守夜的士卒疲憊不堪,正昏昏欲睡時,一股為數約莫兩百的漢軍搬開鹿砦殺入營地來。

驟然被襲,且無示警,自然猶豕突而入,所向披靡。

雖被漢軍突入斬殺者,不過近百人,且糧秣囤積處有重兵戍守,並未燒毀。

然而士卒所棲的軍帳及甲衣輜重等,被燒毀無數!

更讓朱褒恚怒難當的,乃是士卒慌亂之際,竟有拔刀自相殘殺者,雖沒激起營嘯,卻有約兩百餘人死於己軍袍澤刃下!

確是可恨!

朱褒目睹滿地狼藉,當即便令人拿下守夜的兵卒,梟首示眾。

隨即,便將大軍挪來漢軍戍圍前十裏,與之對望落營,且是高壘深溝困之。

守備之森嚴,莫說是漢軍士卒,連野豕都無法同行!

誓不拔此戍圍,不罷休!

然,禍不單行。

甫過一日,又有將率前來稟報,廣談縣的糧秣,竟未如期運送至。

軍中運糧,逾期者盡斬!

此些兵子竟敢玩忽乎!

莫非,當真以為我劍不利乎!

得聞,朱褒勃然作色,怒發衝冠,嗬斥心腹將率立即引人前去催促。

但他竟一個時辰後,攜滿臉凝重而歸,甫一開口便讓朱褒撞翻案幾而起:糧秣並非不如期運送,乃是半道被劫了!

且,運送糧秣的百餘兵卒,盡被戮殺盡!

此處尚有漢軍邪?!

朱褒聽罷,且驚且恐,半晌才回過神來。

於平夷縣外設前哨監視的部將,每日皆遣信使前來通報,不曾聲稱平夷縣守軍有異動。

但若非漢軍所為,又是何人所為邪?

絕無可能是流寇或山賊。

早在一年多前,舉起叛旗之際,他便派人將牂牁郡內大小寇賊皆以利誘之,攬為己用。且,此地乃四縣地接勾連處,並無青壯眾多、實力強盛的蠻夷部落定居。

一時間,朱褒心念百輾,卻是百思弗解。

索性,便勒令心腹部將悉心戒備營寨,自己縱馬前去查看。

待到了事發之處,見運糧輜車早無影蹤,且百餘運糧士卒伏屍於地、形狀頗為怪異的後,心中才了然。

此事,絕非漢軍所為!

此些被伏殺的運糧士卒,莫說隨身攜帶刀矛利刃皆被卷走,個別人的衣履都被扒走了!

漢軍若是深入其境劫糧道,理應速戰速決!

一旦得手,便立即遠遁而去才對!

為自身安危計,糧秣輜車尚且盡焚之!

焉能卷走刀矛利刃等物,甚至扒死者衣物邪!?

非漢軍所為,那便是郡內勢力了。

將百餘運糧士卒盡數誅殺、不走漏一人,能有如此實力者,此地亦無幾家了。

郡內大族,如龍、傅及董等大姓皆遣私郡隨來,稍有實力的蠻夷部落亦然被他利誘隨軍,如此,有此實力者,唯獨剩了兩家。

不過........

乃鄨縣王氏乎?

抑或者是故夜郎王竹氏邪?

嗯,應是裹挾了些實力微末的蠻夷部落,不然,不會連運糧士卒的衣物都扒了。

來回穿織於屍首間細細察看的朱褒,心中的推斷悄然落地。

“你攜本部留下,將此些屍首好生葬了。”

再度跨上滇馬,扯著韁繩,撥轉馬頭緩緩歸去時,朱褒還淡淡對身側的心腹部將囑言一句。

言罷,便闔目養神,任憑心思隨著馬背顛簸而起伏。

他倏然覺得,映山豁的漢軍戍圍,能拔掉與否,已不再重要了。

原本,他挾大軍而來,乃是想借著誅殺漢軍前哨,給王氏、竹氏與尹氏以及其他心有異念的大族立威罷了。

並非是非拔漢軍戍圍不可。

牂牁郡地勢陡峭,類似於映山豁的險要之地,比比皆是。

拔掉映山豁戍圍、誅滅數百人,對漢軍稱不上傷筋動骨。且,平夷縣在漢軍手中,再尋地方修築一個亦不難。

況且,漢軍戍圍內囤積的糧秣,不知能堅守到幾時!

尤其是,於私心而慮,他並不想以此引來漢庭的矚目。

南中三郡皆叛,受矚目的乃是益州郡的雍闓,屢屢聚眾擾亂的乃是越嶲夷王高定,漢庭若是遣兵討伐,亦將主力遣此二處才對。

是故,遣來牂牁郡的漢軍,應是偏師。

與偏師交鋒,勝算尚且大些。

再不濟,抑或能勝負兩可之間。

但若是他現今,將映山豁戍圍守軍盡誅了,難免會被漢軍遣主力來討。

屆時,豈不是自身為雍闓及高定擋兵鋒?

如此,誠不可取也!

再慮之,今糧秣被劫,此必乃鄨縣王家、故夜郎王竹家之一。

他們既得手一次,必然會再起貪念。

若假意不做戒備,陰以兵馬潛而設伏,必可將其一舉禽獲!

屆時,以此為罪名誅其家,奪其田畝資財!

既可樹威名,讓其他大姓不敢在心生二念,亦可有田畝資財犒賞士卒及拉攏蠻夷耆老宗長,激勵士氣及效死之心,何樂而不為邪?

為何徒然消耗糧秣,困守映山豁的漢軍戍圍邪?

一路且思,且行。

朱褒歸到營寨時,心已有決斷。

乃密遣心腹部將,率兵先行隱匿處潛伏,再讓廣談縣續運糧秣來。

為了誘敵確信,他還稍微讓廣談縣運糧時,多遣了一百士卒。

既可將一百護糧士卒戮殺殆盡,再多一百人護送,其賊亦忍不住貪念的。

孰不知,他此番調度,讓早就引三百板楯蠻潛伏在廣談縣外的句扶,彈冠而慶,暗道了聲:“事諧矣!子瑾籌畫策算,幾無絲厘偏誤,實乃不世之才也!”

然也,劫糧者,並非鄨縣王家,抑或故夜郎王竹家。

此乃鄭璞所思之謀!

以柳隱引兩百士卒頻擾賊軍,順勢偷營,不過是讓句扶得以神鬼不覺率兵潛出,以及讓朱褒矚目於戍圍這邊。

畢竟,燒毀廣談縣的積糧,才是重點!

唯有句扶斷糧得手,讓朱褒陷入糧秣不續,方能解戍圍之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