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美人心計

夏日的雨,來得急,去得也快。

轉眼天晴,豔陽高照,曲江池上,波光瀲灩。

“滾滾長河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有女子的歌聲伴著琵琶聲透過珠簾,在開滿荷花的水麵回飄**。

不似韓青當日唱的那般滄桑古樸,卻別有一番婉轉悲涼。

須臾,一曲終了,畫舫內喝彩聲四起。

看客們一邊打賞,一邊要求紫菱大家複唱一曲,以撫愁腸。

而彈琵琶的歌姬紫菱,卻緩緩站起身,隨即便在侍女的攙扶下,飄然去了後艙。從始至終,沒有給出任何回應,也沒有向幾個喝彩聲最大的公子哥那邊多看一眼。

公子哥們也不生氣,反而覺得,此乃應有之義。

身為大家,自然要有大家的範兒。

烈性的胭脂馬,才讓人更有征服欲。

若是隨隨便便給幾個銅錢就返場,豈不是成了尋常酒樓賣唱的小丫頭。

更何況,隨著《臨江仙》的傳開,紫菱大家的名氣,已經比往昔硬生生拔起了一大截。她的“大家風範”,自然也要跟著水漲船高!

鼓聲響起,二十幾個大唐玄甲軍打扮的少女魚貫入內,翩躚起舞。

這組《破陣樂》,乃是蓮花班的鎮班絕技之一,自推出以來,每次登場,都能獲得讚譽和打賞無數。

而今天,觀眾們的反應卻明顯冷淡了許多。甚至有人幹脆輕搖折扇,走到船舷旁去看曲江上的風景,仿佛那瀲灩水波,正是奔流萬裏的滾滾長河一般。

隻可惜,大夥的畫舫又大又寬,行動又極為遲緩。而曲江,名為江,其實隻是一個人工開鑿的池塘。

否則,大夥兒真恨不得讓船家扯起風帆,順流而下,去看看那萬裏之外,如何天空海闊。

“恭喜妹子,又斬獲擁戴者無數。”畫舫後艙,曾經與紫菱齊名的歌姬白藕親手倒了一杯茶,送到了正在對鏡整理妝容的紫菱麵前,“趕緊潤潤嗓子,我估計,等會散場的時候,班主肯定還會派人來請你出馬,再彈唱一曲,以答謝今晚貴客們的盛情。”

“怎敢勞煩姐姐!”紫菱吃了一驚,連忙站起身,雙手接過茶杯,“我自己來,自己來。不過是老調重彈而已,不會太辛苦,姐姐不必這麽照顧我。”

“咱們姐妹之間,不必客氣!”白藕笑了笑,將杯子輕輕交給對方。隨即,抬起手,幫對方輕輕捋順了略顯淩亂的劉海兒,“我不是照顧你,而是為你高興。整整兩年了,終於輪到咱們姐妹也揚眉吐氣一次。”

“是啊,快兩年了。”紫菱聽得心中一酸,臉上笑容迅速消逝。隨即,扭頭偷偷向前艙看了一眼,繼續低聲回應,“我其實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落梅重開的這一天。等會兒若是班主要求返場,還勞煩姐姐幫我打個下手。紅蓮不願意做我的陪襯,而光用琵琶,又彈不出那支曲子的意境,姐姐如果不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妹子這是提攜我,我哪能不知道好歹。”白藕想要的,就是這個結果,立刻滿臉感激地輕輕點頭。

“委屈姐姐了!”紫菱放下茶杯,也順手給白藕整理了一下耳鬢的頭發和發簪,臉上再度浮現了溫暖的笑容。

“怎麽會呢,姐姐求之不得。”白藕笑了笑,帶著幾分淒涼搖頭,“姐姐原本年紀就比你大,又沒有你的嗓子和運氣。再不跟著你多露幾次麵,恐怕過上一段時間,蓮花班裏就……”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漸漸不可耳聞。

紫菱聽著難過,張開雙臂將她抱在懷裏,然後用手輕輕拍打她的脊背。

白藕剛才耍了心機,對此,她一清二楚。然而,她卻不會戳破,並且願意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成全對方。

因為,對方此刻心中的恐懼,她能清楚地感覺得到。

花無百日紅,人也是一樣。

蓮花班四美爭妍,隻是對外一個招攬賓客的說辭。

實際上,四美,在最近這一年裏,已經漸漸變成了青紅雙蓮。

她和白藕,非但年齡比紅蓮和青蓮大,人氣也被雙蓮越拉越遠。

去年若是能及時得到一首新曲或者編出新舞,勉強還能爭取跟雙蓮輪流壓軸。而從今年春天起,二人卻已經淪落到,隻能替雙蓮暖場和在雙蓮之間串場的地步,“爭妍”二字,再也沒人會提。

蓮花班的東家,是不會養她們一輩子的。

無論姐妹兩個,往日曾經給蓮花班賺了多少白銀紅綃。東家肯定會趕在她們兩個對看客徹底失去吸引力之前,將她們的賣身契轉讓出去。

到那時,成為某個富商的外室或者小妾,已經是她們的福氣。

至少,她們還有機會,熬到賣身契到期,然後自己想辦法去疏通官府,重新做一個尋常民婦。(注:宋代一部分妾和奴婢,是有固定期限的。理論上過期可以解約,實際上麽,就哈哈哈了。)

然後,憑著手頭攢下來的錢財,小心翼翼地度過餘生。

如果不幸被落入某個胥吏或者“江湖豪傑”裏,那可就生不如死了。

非但絲毫看不到活著脫身的希望,甚至連多年來積攢的那些私房錢,也會被對方柞得一幹二淨。

屆時,一個既沒地位,也沒錢財,更沒有兒女做依仗的老婦。亂葬崗就是唯一歸宿!

“姐姐不會拖累你太久。”知道尋求庇護,也得掌握分寸。心情才稍稍平複,白藕就掙紮著離開了紫菱的懷抱,強笑著抹幹了自己的眼睛,“姐姐老家那邊,有一個表弟,最近已經托人聯絡上了。他是個做硯台的手藝人,答應今年秋天就來長安,想辦法替姐姐贖身。”

“姐姐手頭的錢財夠麽?他人是否可靠?掌櫃那邊,姐姐可曾試探過口風?”紫菱絲毫不覺得奇怪,隻是認真地向對方詢問起幾個常識性問題。

像她們這種身份的歌姬,是不用指望家裏的遠親,真的肯出錢幫忙贖身的。否則,當初被父母無奈之下賣掉那會兒,遠親早就出手救急了。

表弟也好,堂弟也好,能答應出麵,已經是仗義了。至於贖身之資,肯定得她們自己從私房錢裏掏,並且,數量還不能低於掌櫃和東家,將她們轉賣出去的預期。

白藕現在人氣大不如前,但是終究曾經風光過。那段時間,多少也能從客人的打賞裏頭,分到一些紅利。如果手頭的錢財,能滿足蓮花班掌櫃和東主的預期,那個表弟,人品勉強也靠得住,自贖自身,也算是一條不錯的出路。

至少,風險比嫁給胥吏或者郭解那樣的江湖豪傑小得多。

“錢夠,掌櫃那邊,我還沒問。但從以前姐妹們的情況看,掌櫃為了給其他人一個盼頭,也不會過分為難我。”白藕也不隱瞞,壓低聲音,將自己的情況一一告知,“我那表弟,人品倒還靠得住,隻是做不了父母的主。如今其父母俱不在了,才有資格對我這個表姐照顧一二。”

“那就提前恭喜姐姐了!”紫菱聞聽,由衷地替白藕感到高興,笑著斟了一杯茶給對方,然後又將先前白藕為自己倒的那杯茶端起來,跟對方輕輕相碰。

“也恭喜妹妹!”白藕舉著茶杯,輕輕點頭。

兩個女子相視而笑,拿茶當做酒,一飲而盡。

舉手投足間,竟透出了幾分豪邁。

“你也要早做準備,趁著這次難得翻紅。”放下茶杯,白藕心情自覺輕鬆了許多,笑了笑,設身處地地替對方謀劃。“多存些錢財,然後聯係上家人來接你。或者有看起來可以托付終身的年青才俊,想辦法讓他贖了你去,哪怕實際上是自己掏私房錢。”

這是她通過多年觀察和自身實踐,總結出來的經驗之談。

世間沒有不吃人肉的風月場。

東家和掌櫃把她們買下來,交給老鴇訓練培養,傳授歌舞琴棋等諸多本事,圖的就是從她們身上賺回足夠豐碩的收益。

當一個歌姬不再受客人追捧,或者年老色衰,被其所在的風月場掌櫃轉手賣掉,乃是必然的結局。再“善良”和“好說話”的東家,都不會打破這個行規。

但是,為了給其他歌姬留下一線希望,東家們通常也不會把事情做得太絕。

以免因為一個已經沒有多少價值可榨的過氣歌姬,影響了整個風月場的士氣,得不償失。

所以,對於歌姬們來說,無論當紅到什麽地步,都需要懂得“早做準備”四個字。

越當紅,越有機會攢下更多的錢,以便將來自贖自身。

越早,則越容易找到肯替自己出頭,或者值得自己托付的良人。

越早……

隻可惜,她的肺腑之言,紫菱似乎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隻管轉過身,對著銅鏡默默搖頭。

“怎麽,你還想繼續跟紅蓮、青蓮爭上一爭?她們倆可是都比你小三歲呢,而女人,含苞待放的日子,總計也就三五年。”白藕對紫菱心存感激,繼續認真地奉勸。

“我不似姐姐,還能找到家人。”紫菱臉上的笑容再度消失,代之的,是濃鬱的苦澀與無奈,“姐姐莫不是忘了,我是從新羅來的?我來大宋的時候,還不到三歲。姓是人販子給的,自己的父母姓什麽,家住哪,我根本不記得。”

白藕聞聽,頓時覺得心中又愧又痛。愣愣半晌,才學著剛才紫菱安慰自己的模樣,從背後輕輕攏住了對方的肩膀,“可憐的妹子,原諒姐姐。姐姐不是故意要碰你心中的痛處。姐姐知道你是新羅人,卻不知道,你的身世竟然如此可憐。”

“也不算痛,被賣到大宋的新羅婦,又不止我一個。”紫菱咧了下嘴,繼續搖頭,“當初若是留在新羅那邊,恐怕不被亂兵害死,也得活活餓死。這會兒,屍體早就喂了野狗,根本沒機會活到現在。”

“妹子這模樣,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女兒,怎麽可能會餓死?”白藕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對方,隻好努力將話題朝別處岔,“不過,回不去也好,倒也少了幾分牽掛。在這邊找個真心相待的公子,趁他被你迷得暈暈乎乎,快刀斬亂麻……”

“風月場中,怎麽可能找到真心?雙方都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酒醉時說的話,酒醒之後,誰還會記得?”年紀和白藕差不多大,紫菱頭腦,卻遠比對方清醒。一邊拿出脂粉唇膏,對著鏡子給自己補妝,一邊快速打斷。

“那就找個好看的皮囊,也不算虧。”白藕貝齒輕咬,像是在替紫菱鼓勁兒,又像是在發狠,“還有,趁著這次翻紅,把才女之名做實。讀書人和有錢人,最好這個調調。隻要再有兩首類似於《臨江仙》的曲或者詞,你就能搏長安第一才女之名。再往後,即便隻吃老本,也夠你吃上好些年。”

“哪那麽容易啊?!”紫菱被分了心,唇膏明顯塗得過了界,苦笑著掏出巾子擦拭嘴唇,“你又不是沒見過,每當我唱完了《臨江仙》,多少所謂的才子試圖填曲相和。可連續兩個月下來,哪有一首,能夠真正與原來那首比肩?”

“那倒是!”白藕鬆開紫菱的肩膀,走到後者側前方,蹲下身,仰起頭,帶著幾分歉意,親手替她塗抹唇膏,“我來,你別動,也別說話。你聽我說啊,能寫出《臨江仙》的那位巡檢,肯定能寫出第二首。你與其在長安城裏尋找,不如想方設法,再請他為你寫一闕。詞也好,曲也罷,總之,一客不煩二主。”

怕再次弄壞唇膏,紫菱不敢回答,然而,臉上的笑容,卻愈發苦澀。

“怎麽,怕他誤會了你的意思,追到長安城來?”白藕化妝水平很高,動作也非常嫻熟。一邊迅速將唇線勾勒整齊,一邊繼續低聲調侃,“那樣,索性就嫁給了他。雖然他隻是個從九品,可長相不賴,嘴巴也甜。將來你未必不能妻憑夫貴!別動,別動,你這妮子,我馬上就弄完了,你一動,我就前功盡棄了。”

最後幾句,卻是她看到紫菱準備開口,所以急切地告誡。

後者聞聽,果然不敢亂動嘴唇。苦苦忍耐她把唇膏塗畢。才側過頭,幽幽地歎氣,“想什麽呢,你那晚沒聽人說麽?他也是貨真價實的太翹楚,聖人門生。是因為不小心得罪了人,才被趕到了窮鄉僻壤受苦。”

“那不是正好?你與他相逢於落魄之中,肯定不會被誤以為貪圖他的富貴。”白藕聽了,立刻笑著撫掌,“這可是送上門的好機會,你可千萬抓牢了。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那也要兩廂情願才行啊。”紫菱越說,心裏越覺得失落,歎息聲也越來越低沉。

“你問過他,被他拒絕了?”白藕愣了楞,隨即再度用力撫掌,卻不是因為興奮,而是羞惱。“沒想到,他看著那麽精明的一個人,居然是個睜眼瞎!”

“他可能,可能是嫌棄我的出身吧!”紫菱寫信得不到回音,連日來正憋得難受,此刻聽白藕替自己“伸張正義”,眼圈兒頓時開始發紅,“畢竟,他是讀書人,在乎臉麵。哪怕娶妾,據說都必須出身於良家。而我非但是個風塵女子,來曆,來曆也不明不白?”

“這是他親口對你說的?這廝,不願意就不願意罷了,話也說得忒地惡毒!”白藕愈發羞惱,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妹子,別生氣。沒了張屠戶,難道就要吃帶毛的豬?天下才子有的是,更何況,他那首臨江仙,未必是他自己寫的。”

唯恐紫菱還覺得不夠解氣,狠狠朝著地上啐了一口,她繼續咬著銀牙數落,“肯定是這樣!他花錢買了詞曲,冒充才子。否則,怎麽可能詞是新的,曲子也是咱們以前聞所未聞。我在蓮花班這麽多年,還沒見過一個人,能在短短半柱香時間內,填詞譜曲,全都一氣嗬成。”

她是個愛憎分明性子,先前話裏話外,將韓青捧得多高,此刻,就踩地多狠。“這也太能裝了!如此會裝的人,性子肯定陰險。他看不上你,是你的福分。別哭,你該慶幸自己逃過了一場劫數!”

“沒,沒有!我沒哭,我隻是,隻是有點難受!”紫菱半晌插不上話,直到她數落夠了,才終於紅著眼睛回應,“那些話,也不是他說的。是,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站在他那邊,想出來的!”

“你自己想出來的?”白藕又是一愣,隨即,氣得以手扶額,“我的好妹子,你這是幹什麽呢?自己糟踐自己,好玩麽?他沒說,你怎麽知道他不願意?我那天,分明看他跟你情投意合。你不會,你不會,至今還沒問過他的意思吧?隻管在這裏自怨自艾,那你可就傻透了。”

“我,我給他寫了一封信。他,他沒給我回。”紫菱被說得心煩意亂,低著頭,用很小的聲音解釋。“想必,想必是不願再跟我扯上任何瓜葛。”

“你在信中告訴他,你對他芳心暗屬了?你這妮子,動作夠快,膽子也夠大!”白藕聞聽,兩眼頓時瞪得滾圓,上下打量紫菱,滿臉讚歎。“這種事情,總得先做一些鋪墊,比如請他再替你寫首新詞,然後你回贈一件禮物,循序漸進才好啊!這樣,即便最後不成,至少你把新詞弄到了手,也不算虧本。”

“我,我抄了《九張機》,請他品評。”紫菱平素其實也沒少跟公子哥們逢場作戲,此刻,卻羞得恨不得找個甲板縫隙鑽進去,頭垂得更低,聲音也低得幾不可聞。

“天哪,你抄了《九張機》請他品評!”白藕再度一手扶額,做痛不欲生狀,“你沒聽人說過,文人相輕麽?更何況,寫《九張機》的人,與寫《臨江仙》的人,怎麽可能是同道?你要是想暗示他,對他動了芳心,至少還要送一些信物,比如手帕,繡品什麽的,他也好往這個方向猜。你隻抄了《九張機》,他是個文人,肯定特別在乎臉麵,怎麽敢輕易往別處猜?萬一會錯了意,他的回信握在你手裏,豈不是成了笑柄?!”

一邊分析,她一邊點評。越點評,越覺得自己的分析有道理。直到看見紫菱眼裏已經又泛起了淚光,才又環住了對方的肩膀,柔聲說道:“不怕,一次不行,咱們就來第二次。這回,我來幫你,我說,你寫,總歸要讓他明白了你的心思。”

說罷,就扭頭去尋找紙筆和剪刀。準備剪下紫菱的幾根頭發,與新的書信,一並托付私遞鋪子寄走。卻不料,通往二樓的木製旋梯上,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紫菱姐姐,餘教習請你上去,她說有話問你!”

白藕和紫菱齊齊變了臉色,一個飛快地拿起剪子,佯裝剪指甲。另外一個,則迅速站起身,低聲稱是。

餘教習,乃是蓮花班專門請來教導她們歌舞琴棋的,將她們自幼訓練到大。從某種程度上,相當於她們的半個授業恩師。

此外,餘教習跟蓮花班掌櫃,也是師姐弟。班內的很多大事,據說都是她在幕後拿主意。

所以,紫菱答應過後,不敢再做任何耽擱。迅速忘掉心中所有煩惱和期待,快步去畫舫二層報道。

畫舫二層,有個專門留給餘教習的房間,比紫菱等人日常化妝所用,要寬闊數倍,也明亮數倍。

一個模樣三十餘歲,風韻極佳的女子,正在手持鼓槌,憑窗遠眺。聽到婢女的匯報,轉過身,低聲吩咐,“帶她進來吧,然後再送些點心和水果進來。好些日子沒見了,我們師徒兩個正好一起坐坐。”

“是!”婢女答應著退下,把房間留給紫菱和餘教習兩個。

小時候,紫菱可是沒少挨那根鼓槌的打。至今,一見到此物,心裏就發怵。不待婢女的腳步聲走遠,就趕緊上前幾步,恭恭敬敬地行禮,“教習,紫菱來了,您有什麽吩咐,盡管示下。紫菱一定,一定盡最大努力去做。”

餘教習背對著紫菱,既不吩咐後者起身,也不做任何回應,直到屋子裏的氣氛,壓抑得幾乎令人窒息,才忽然轉過頭來,笑著發問:“聽說你寫信給金牛寨的韓巡檢了?他可曾回複你?你這妮子,膽子可真夠大。”

“寫,寫了!”紫菱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回應聲裏充滿了緊張,卻不見多少驚詫。“紫菱知道錯了,請教習責罰!”

再大的“大家”,於掌櫃和東家眼裏,都不過是籠中雀而已。

而籠子裏的鳥,還能藏得住什麽秘密?

她寫信給韓巡檢,掌櫃和東家毫無察覺,才令人奇怪。

隻是,不知道掌櫃和東家,為何會關心此事?對此,又持什麽態度?

“好端端的,認什麽錯啊。我有那麽凶麽?!”令紫菱意想不到的是,餘教習居然沒有責罰她。而是笑地彎下腰,將她扯了起來,“能寫出滾滾長河東逝水來的少年才俊,怪不得你為他心動。況且你也老大不小了,的確也該想想自己的歸宿了。”

“教習,你,你是說,你是說……”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紫菱抬起頭,帶著淚水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

“你們可都是我帶大的。我雖然平素對你們要求嚴厲了些,但是,終歸是為了你們好。”餘教習如同慈祥的母親般,拉著紫菱的手,溫柔地點頭,“他給你回信了麽?你這妮子,性子也太急了些。即便心動,也該講究章法。俗話說,送上門的買賣,要不上好價錢。女人想抓住男人的心,也是同樣。”

“我,我……”紫菱被說得又是慚愧,又是沮喪,頭再度低得幾乎紮進甲板。

“不怕,我來教你,隻要你肯用心學!”像指點年幼時的紫菱彈琴,餘教習笑著用一根手指,撐起對方的額頭,“你很聰明,也有眼光,缺的隻是一點兒對付男人的小花招。這個,其實很容易學會!”

“轟隆!”分明是大晴天,外邊卻忽然打了個悶雷。

起風了。

滿江荷葉,層層疊疊,宛若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