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魏人何罪
“為父哪裏舍得讓你走,乃逼迫至此!”
樂彥楨一巴掌甩在案上,起身暴喝道:“可你要是不走,為父和在場大小將校都得被你牽連,你馬上去收拾東西,連夜就去相州做刺史,這是為了你的性命!”
趙文牟和羅弘信等人聞言,也齊齊側首向樂從訓投去眼神施壓。
“走就走!”
樂從訓大怒,抓起佩劍就大步衝出了節帥府。
樂彥楨長舒一口氣,見羅弘信眼珠子轉個不停,不知道在想什麽,於是凝聲詢問道:“羅都頭心神不寧,是在擔憂什麽?說給本帥聽聽看。”
羅弘信心一橫,咬牙拱手低聲答道:“大帥,咱們不如暗中向王處存或者李克用求援,請他們發兵相助,把這群禍害殺光算了,末將當真是一天都受之不得了!”
樂彥楨冷冷一笑,嘲諷道:“四年前魏博跟河陽翻臉,現在李鴉兒又向著李罕之,企圖滅了張全義,你覺得李鴉兒會幫咱們淌這趟渾水?河東的人,哼!”
五年前,魏博與河陽交惡,並發生了戰爭,韓簡被李罕之打得大敗,他樂彥楨就是趁著韓簡戰敗的機會,搶先回到魏州爭取牙軍支持,這才殺了韓簡奪得魏博大帥的位子。
魏博本就和李罕之有仇,李克用現在又幫著李罕之,樂彥楨當然不會去自取其辱。
至於成德王處存,也不是個好鳥。
以樂彥楨對他的認識,這家夥才懶得插手魏博這檔子破事。
見自己提出的兩個幫手都被否決,羅弘信又問道:“那咱們不如向朝廷求救,請求當今天子密詔宣武軍渡河誅殺亂賊,到時候咱們再出些錢糧,朱全忠應該會出手。”
趙文牟冷聲道:“朱全忠正在蔡州跟秦宗權拚命,連河陽戰事都隻派了丁會和牛存節去跟李存孝較量,羅都頭覺得朱全忠會為了魏博放棄到手的蔡州?”
樂彥楨最終拍板道:“成德和河東指望不上,宣武這遠水救不了咱們的近火,何況朱全忠也不是個好東西,當年一把火差點燒死李鴉兒,徐州時溥他也能翻臉,讓這樣的人來幫忙多半是引狼入室,這些話你不要再提,咱們暫且委曲行事,滿足了他們一應的要求。”
“哎!”
羅弘信哀歎一聲,退到一邊不再言語。
沉默了一會兒,樂彥楨又朝堂下一人吩咐道:“吳判官,你去市上置備些酒肉,再去府庫裏點些錢糧,好吃好喝再發點錢,這些畜牲總該消停了罷。”
“可是府庫已經沒多少錢糧了,照這麽安撫下去,恐怕撐不到明天開春……”
“沒什麽可是的,錢糧不夠就加稅!”
樂彥楨雙眼一張,敲桌子抱怨道:“有錢也得留命花,讓人割了腦袋,有錢都沒命花,快去辦,早些讓這群畜牲消停下來,老子真是受夠了!”
說完這些話,樂彥楨癱在了椅子上,天下就沒有比自己更憋屈的方鎮大帥!
暮色降臨魏州城,但魏博一直實行嚴格的宵禁製度,入夜以後不許一切人等在外活動,因此魏州的夜晚看不到燈火,隻有各處官邸和軍營稀稀疏疏點著火把。
樂從訓從節帥府出來後,看到不少士兵三五成群的在街上晃**,看向他的眼神也很不善,膽子大的還故意高聲嚷出幾句,樂從訓心中沒來由的不做主,決定連夜就走。
匆匆回到家中,樂從訓連連催妻小收拾行李,妻子劉氏詢問,也隻說連夜去相州赴任,劉氏見夫君神色慌張,心知肯定沒這麽簡單,便趕忙打理行裝。
天色將黑,一切收拾完畢的樂從訓召集五百子將,結果左等右等還是差兩個軍使,樂從訓等了不耐煩,怒罵道:“不等了,照我說的行事!”
樂從訓分出二百人護送妻兒,又對抱著娃正準備上馬車的劉氏叮囑道:“兒子我就交給你了,天大的事你都別露頭,要是馬夫死了,你就自己駕車,隻管往相州走!”
“知道了,夫君也保重。”
劉氏擦了擦眼淚,抱著三歲大的兒子鑽進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駛向南門,樂從訓分出的兩百子將騎馬跟在後麵,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等到劉氏一心徹底在視線中消息,樂從訓才帶著剩下的三百騎往東門飛奔。
這事的起因很簡單,樂從訓之前在牙兵裏選了五百可靠交好的精銳作為親兵心腹,對外稱之為子將,沒想到這小小的舉動卻讓魏博牙軍集體對他怨恨了起來。
昨天上午,群情激奮的牙兵來到節帥府外示威,要樂彥楨和羅弘信這些當官的滾出來答話,誰他媽不是把腦袋拴在褲腰上給你樂家賣命?憑什麽他們就是甚麽子將!
樂彥楨哪裏敢露麵,隻讓都校趙文牟和判官等人出麵勸說。
判官吳元舌綻蓮花,說得口幹舌燥也沒把這些武人勸走,還差點遭砍了腦袋,要不是羅弘信跑出來護著吳元,堂堂魏博判官非得讓牙兵活活打死。
最後還是趙文牟斡旋,許諾明日大發錢糧酒肉犒賞,聚集起的武人這才各自散去,他們這麽一通鬧了,才有今天節帥府的事,樂從訓也被逼離開魏州。
樂從訓帶人到東門下,但城門卻關著的。
城頭火把林立,人頭攢動,喧嘩聲震天響,後院軍使孟長威對樂從訓道:“大哥,看來這群雜種不打算放行啊,咱們要不要換個門走?”
樂從訓怒道:“我又沒殺兵害命,且先跟他們說教,不行再換個門出城。”
樂從訓縱馬走出,率三百騎走至門樓前二十步的地方停下,看見樂從訓露麵,城頭上的吵鬧聲小了一些,興許是知道樂從訓要談,打算從他身上榨出來點血喝。
樂從訓衝門樓上喊道:“本將奉大帥之命前往相州赴刺史任,勞煩兄弟們開門!”
城門沒開,過了一會,才聽得高上有一人道:“哪個本將軍?魏州這麽多將校,老子又不是都認得,出城?大帥有宵禁令,天黑之後不許出城,你哪來就回哪去!”
樂從訓抬頭一看,隻見說話那武夫衣冠不整,頭發亂得跟雞窩一樣,隻用了一根木簪子胡亂串著,整個人滿臉痞氣,老軍頭無疑,應該是這夥牙兵的主心骨。
聽到這話,樂從訓氣得半死,卻又隻能好言好語道:“某是樂從訓,某年少輕狂,先前賞罰不明開罪了諸位,父帥已罰某出刺相州,還望各位諒解一二,開了這城門。”
那武夫懶洋洋道:“違抗大帥軍令的事不好辦哪,將軍可給大家夥兒帶了錢?”
“餉!餉!餉!”
他這麽一說,城頭上登時響起了一片怒吼聲,似乎是在對樂從訓示威。
樂從訓咬牙切齒,強自忍著怒火問道:“本將走得急,身上並無多少錢財,你們要多少?”
武夫把玩著砍刀,笑道:“那當然是多多益善了,將軍身為大帥長子,不至於兩萬錢拿不出手罷?依小的看,將軍還是回去罷,天亮了再啟程,你看怎麽樣?”
這咄咄逼人的陣勢,樂從訓哪裏還敢呆到天亮,隻恨不得馬上飛到相州去。
“休要與樂從訓多言!”
城上城下正談的時候,遠處又衝來大隊驍騎。
馬蹄聲震耳欲聾,這夥牙兵右手持刀左手舉火,很快就衝到了門樓下,領頭武士乃是個方臉大眼的凶狠漢子,右手持一杆長矛,上麵挑著三顆血淋淋的人頭。
臨近,那武士笑問樂從訓道:“樂將軍,你是不是還有三個弟兄不曾帶走?”
樂從訓大驚,連忙朝他矛頭上的腦袋望去,三個人頭都是血淋淋的,麵目模糊不清,根本辨識不出來,那武士見樂從訓看得認真,長矛一揮將三顆腦袋拋給了樂從訓。
撿起來擦掉臉上的血肉一認,果然是先前久候不至的三個弟兄……
“你、你……”
樂從訓大駭,連連後退幾步,血腦袋砰的一聲掉在地上。
士卒得以淩偏裨,偏裨得以淩將帥,河朔三鎮的風氣的確如此。
持矛武士怒喝道:“它日用兵,錢糧不可仰朝廷,今六州刮肉養軍,百姓苦於搜刮,得財用於公家尚可諒解一二,爾瘠軍民而肥五百子,吾等何過,魏人何罪!”
這武士一說完,整個魏州東門的牙兵都怒了,軍心大亂,不但不肯放行,反而附和著又響起一片怒吼之聲:“魏人何罪!魏人何罪!魏人何罪!”
孟長威勸樂從訓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哥還是解散咱們,不然萬難出城!”
“樂從訓!”
持矛武士縱馬上前,手中長矛指著樂從訓大喝道:“為保汝樂父子,吾等無不枕戈待旦以備鄰鎮軍馬賊子襲魏博,今將士憤怒,不殺逐五百子,汝不離魏州城也!”
我們為了保你樂家父子的榮華富貴,哪個沒拚命?
你這從牙軍中選出的五百子就高人一等不成?解散五百子,再殺幾個以儆效尤,然後拿出錢糧來安撫軍心,否則你樂從訓別想離開魏州!
見樂從訓沉默,持矛武士又暴喝道:“速速回話,某可耐不得煩躁!”
眾兵亦怒,情緒愈發聒噪,在城頭上那武夫的帶領下,聚集在東門附近的牙兵再一次齊齊的對樂從訓發出了直衝雲霄的怒吼聲:“回話!回話!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