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別長安
開皇十八年十二月,長安大興城。
天剛拂曉,各坊門還未開。雖此時正值寒浸入骨的冬日,但今日的長安城卻是裹滿了紅妝,到處流光溢彩,分外的喜慶。
此時因天早,各城門口還沒有什麽進出的行人,隻有零散的守衛縮在城門洞子裏,等待著進出城的人流。穿過大興城東北角,出了通化門,黃明遠站在城門口望著城門良久,卻是有些移不開步子,像是在等待什麽人的到來。四周是十八名黑衣黑甲、騎在馬上的騎士,蓄勢待發而又沉默如林,分別是好友鄭言慶、李子孝眾人和堂弟黃明禎率領的五名家將。今日是當朝天子最寵愛的皇子晉王楊廣與壽州刺史總管褒國公宇文述結親的日子,也是他黃明遠遠赴豐州、就職邊軍的日子。
曾經和南陽在一起的舊事,當日自己求楊廣的場景,一件一件像走馬燈一樣從自己麵前閃過,割得自己的心支離破碎。
“汝很好,來日必將成大器,即使是下一個霍去病也非不可期,可現在孤王不需要霍去病,卻需要宇文述。”
······
刺骨的寒風“呼呼”直響,好像要把空氣撕裂了一般。刮在黃明遠的臉上,然後刮進他的心裏。
“大兄,該出發了。”堂弟黃明禎喊道。
黃明遠放下思緒,再回望一眼長安城。
“是該出發了。”轉過身去,翻身上馬。總有一天,我會體麵的回來的。
“走!”
“黃將軍慢走!”
一陣急促的車馬聲打斷了黃明遠一行人的腳步,一位穿著花鈿繡服、衣綠執象的備身快馬而來,止住了黃明遠一行人前進的步伐。一輛淡黃色配飾的馬車從城內急奔而來,旁邊是打著河南王的甲帳。越過幾位備身,一位身材肥胖、氣喘籲籲的年輕人被車旁小太監從車上扶下來。
“遠哥走的甚急啊,剛不過卯時,便已經出城,害孤一番好趕啊。”
“見過王爺。”黃明遠跳下馬來,抱拳躬身道,“王爺如何來此?”
此青年正是河南王楊昭,晉王楊廣與王妃蕭氏的長子,生性謙和,言色平靜,未曾發怒,生活節儉樸素,最得隋文帝楊堅的喜愛,更是和黃明遠一起學於晉王府,從小有武力,能拉強弓,隻是現在受患於肥胖的病症,身體江河日下,跟黃明遠卻是親密的緊。
“遠哥北赴豐州,卻不告而別,你這知孤不耐急,卻讓孤一番好趕,真是害孤不淺,該打,該打啊。”
“王爺說笑了,明遠若此時不走,怕是今晚到不了甘泉驛了。”
“又來誑孤,以你的馬術別說甘泉,就是華原也能過了。”
看到黃明遠略顯尷尬的表情,楊昭也不再繼續說笑,拍拍黃明遠的肩膀,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人人都說那宇文述之子宇文士及有別於幾個不成器的兄弟,素來謹行守禮,是棟梁之才,與小妹是好一對璧人,天作之合。可他楊昭知道,隻有頭麵亮光的宇文士及,跟他這位兄弟比,提鞋也不配。可宇文述官拜壽州刺史總管,是父親交際百官的重要力量,他根本無法對父親說出口。
楊昭甚至比黃明遠更恨,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愧對妹妹與好友。隻是現在卻隻能將這份愧疚深埋心底。
“你該和她告別的。”
“事已至此,還是不說的好。”
楊昭不再提其它的事情,反而與黃明遠談起他北上九原的事。
“這是阿耶昨個連夜寫的幾封書信,全是給當初河東地區舊部的,你若是有事,持信可當大用。”
說著將包袱遞給了黃明遠。
“王爺之恩,明遠必以死相報。”
“沒人讓你去死,孤要你好好活著,豐州是對陣突厥的最前沿,望你能好好經營。這隻是開始,孤還希望你能為我勒馬燕然,刻石記功而還呢。”
“黃師與你家中事勿憂,孤會著王德看著呢。”
······
“明遠,此送你北上,願君鵬程萬裏,揚威於異域,下次回來,相信我倆都會不一樣的。”
“王爺請留步,明遠必不負王爺期許。”
黃明遠戴上兜鍪,再次翻身上馬。坐騎青驄馬“蕭蕭”嘶鳴,徑直向前衝去,身後十八騎也緊隨而去,穿過清晨閃爍的霞光,消失在龍首原的盡頭,隻留下踏破一地的揚塵。
楊昭目送黃明遠遠去,攥緊了拳頭。他明白父親讓他來的意思,更不會讓父親失望。我保證,遠哥,該是你的,絕對還是你的,包括你現在得不到的。
而遠去的黃明遠也是感歎不已,楊廣自開皇十年後常年居於江南,又經漢王幾次清洗,在北方的實力已大不如往昔,但這次他竟將他在北地的部分勢力告訴自己,真是不容易。黃明遠算是楊廣預伏的一個很好的棋子。
就在黃明遠等人出長安之際,對向也有幾輛馬車駛入長安。
馬車上的女子秀雅絕俗,自有一股輕靈之氣,肌膚嬌嫩、神態悠閑、美目流盼、桃腮帶笑、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說不盡的溫柔可人。
裴淑寧輕輕地掀開簾子一角,眼中是一群著甲騎士在朝光中遠去的身影。
這時丫鬟錦瑟說道:“十九娘子,前邊阿弦報說城門處是河南王的儀仗,咱們還得晚些進城。”
裴淑寧輕“嗯”了一下,腦中卻還是那霞光萬丈中英姿勃發的一襲皂甲,長弓大槊,英姿勃發,跟平日裏的家中兄弟姿態盡是不同。此次來見的那個人也是個將軍,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這副模樣。以前年少不懂,料想這就是“酒闌一笑看吳鉤,將軍意氣傾九州”吧。
“小娘子,小娘子。”小丫鬟急急忙忙地從車廂外進來,慌張地說道,“小娘子,不好了。”
“華年,怎麽了。”
小丫鬟華年臉上又驚又急,結結巴巴地說道:“小娘子,剛······剛才阿柱跟人家打聽,剛出城的是未來姑爺,他······他去北方打仗去了。”
淑寧心裏一緊,是他,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年華不用大驚小怪,他是將軍,自當為國征戰。”
“可是······”
“年華,讓他們繼續前進,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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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燭影搖紅,絢爛的夜寫滿多少溫柔與詩意。今夜的宇文府是載歌載舞,歡聲笑語不斷。與皇室結親,宇文家更上一層,而且晉王之女南陽郡主姿容俱美、言行有節,端的是一位賢孝之人。所有人都知道皇上與皇後喜歡晉王而不喜歡太子,若晉王即位,宇文家的富貴就更穩了。
後院新房。內外滿是伺候的宮女,皆靜默不出聲。
剛行完禮的新娘坐在榻上,容貌綺麗,明眸皓齒,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是如此令人神往。聽著紅燭“劈啪”的聲音,她的容情與這喜意卻是格格不容,臉上不見一絲喜色,卻是眉頭微促,望著前方。
一位挽低平圓髻的年輕宮女匆匆走進新房,隨手支使屋內幾位宮女下去。
“落兒,如何?”新娘看到女子進來,急忙站起身來問道。
“稟郡主,十五剛從河南王府回來,聽說黃將軍今早天不亮就出了城門,河南王爺親自去送的,現在已經赴豐州上任去了。”
新娘歎了一口氣。
“哥哥也不告訴我嗎?他什麽也沒說就走了,他終究還是怨我啊!”
墜兒急忙托住悵然若失、站立不穩的南陽郡主,說道:“郡主,你要注意身體啊,王爺和黃將軍也不會希望看到你如此。”
借著墜兒身體的力量,南陽郡主站直了身體,轉身回到榻上。
“我沒事,你下去吧,讓我一個人待會。”
南陽郡主質邁寒鬆、心逾匪石,卻也知道事不可回轉,如今的她已成為宇文士及的妻子,也會做個好妻子,而他也終將會一展平生所學的。今日良辰雖好,良人卻已不在,願他能夠平步青雲,幫父親安定天下,更願他能平平安安,無災無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