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猶腥

應天城外的紫金山東南坡下有個大寺廟,名曰蔣山寺。

據說,這蔣山寺是南朝梁武帝為尊崇寶誌禪師興建的“開善精舍”。占地一百二十畝,有大小房屋、殿宇五百餘間,端的是雕梁畫棟,氣勢恢宏。

朱標和朱元璋換了便裝,帶著幾百名甲士護衛,往蔣山寺而來。離著寺廟三百步左右,那些甲士盡皆下馬,在周邊警戒。朱元璋和朱標父子二人步行,來到了蔣山寺的山門前。

此時已是初更天,山門緊閉。

篤篤!

篤篤!

篤篤篤!

朱標上前,輕輕敲門,沒人答應。

咚!

咚咚!

咚咚!

“有人嗎?有人嗎?”

朱標加大了門的力度,還是沒人應聲。

這麽長時間沒人答應,朱元璋已經不耐煩了。

啪!

啪啪!

啪啪~~

他用力拍打著門環,高聲道:“有人嗎?有人嗎?這麽大的廟,裏麵的和尚都死絕了嗎?”

啪啪!

啪啪~~

“有和尚沒有?真沒和尚,要這破廟有什麽用?咱放上一把火,把這破廟燒了!”

“來!來了!”

終於有人應了一聲。

再過一會兒,有門栓撤掉的聲音。

執拗~~

蔣山寺的山門開了一條小縫,一個光頭探了出來,道:“施主你找誰?”

那光頭和尚看起來在三十歲上下,淡眉毛,三角眼,塌鼻梁,麵頰瘦削,怎麽看怎麽醜,怎麽看怎麽不像好人。

朱元璋一見他就心中不喜,道:““這是什麽話?和尚受天下人的供養,就得接待天下客。怎麽?咱不找誰,就不能進去了麽?”

“話不是這樣說。”那醜和尚終於開了半扇山門,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有所不知。應天鬧兵災,寺裏的師兄們,早就躲到鄉下去了。現在這蔣山寺裏,除了小僧這個掛單的和尚之外,就隻有方丈在,實在是不方便接待施主。”

“你是掛單的?法號如何?”

“貧僧法號道衍。”

“那這蔣山寺方丈呢?法號如何?多大年紀?德行怎麽樣?”

“老方丈法號及善,今年七十四歲。自幼修持,二十年前就是這蔣山寺的方丈了,當然是有道的高僧。”

“那道衍,你就帶咱去見見及善和尚吧。”朱元璋邁步就往裏闖。

“呃……好吧。”

那個叫道衍的醜和尚雖然麵露為難之色,但稍微猶豫了一下後,還是點頭應允。

功夫不大,朱元璋和朱標已經到了大雄寶殿,見到了蒼眉白須的及善方丈。

分賓主落座。

醜和尚上了香茶,在及善和尚身後侍立。

朱標則站在了朱元璋的身後。

“敢問施主,仙鄉何處?如何稱呼?”

“咱祖籍淮右,方丈稱咱九四即可。”

朱元璋的本名,當然是叫朱重八。不過,他不想暴露身份,直接自稱九四。在這個時代,九四這個名字太普遍了。張士誠本名張九四,陳友諒本名陳九四。

“不知九四施主,以何為業?”

“仗劍遊俠而已。”

“哦!”

那老方丈微微點頭,道:“那敢問九四施主深夜到小僧的蔣山寺來,到底所為何事呢?”

朱元璋道:“咱仗劍天下,見了不知多少不平事,斬了不知多少貪官汙吏,作惡的豪強,現在心中甚是迷茫,特來請禪師賜教。”

“施主迷茫什麽?””

“咱迷茫,這世道也太不公平!有些人,生下來就是王孫公子夜夜笙歌,卻猶不滿足,貪婪作惡。有些人,生下來就無片瓦遮身,終日辛勤勞作,卻連溫飽都不可得。還有那殺人放火的,受了招安,就可以富貴榮華。許多修橋補路的良善人,卻填了溝壑。這到底是為什麽?”

“阿彌陀佛!”及善和尚道:“這就是我佛門所說的因果與輪回了。施主怎能知道,那夜夜笙歌的王孫公子,前世受了多少苦呢?施主又怎能知道,那這輩子填了溝壑的良善人,前世做了多少惡呢?”

朱元璋不悅道:“所以,那做了好事,還得了惡報的人,就是前世不積德?你們佛門這解釋,也太欺負人了吧?”

“呃……還有一種可能。那填了溝壑的良善人,下輩子就做王孫公子夜夜笙歌。”

“那麽,咱不想上輩子過得怎麽樣,也不求下輩子多麽富貴榮華,就求這輩子呢?禪師,你告訴咱,咱的命是不是固定的,能不能改變?”

“阿彌陀佛!當然能了!施主僅需誠信禮佛,多多布施,自然有佛祖庇佑,生生世世永享富貴榮華。”

朱元璋聞聽此言,不禁暗暗腹誹:敢情這老不修,是想要咱手裏的錢啊!不知,這老僧到底是個貪財有能之輩,還是僅僅是個貪財的廢物?”

他眼珠一轉,道:“除了誠信禮佛、多多布施之外呢?咱還需要做些什麽,才能逆天改命呢?”

“阿彌陀佛!”老和尚低眉,道:“二十兩!”

“什麽二十兩?”

“二十兩白銀。”

“二十兩白銀,跟咱們說得逆天改命,有什麽關係?”朱元璋滿懷疑惑。

“當然有關係了。”那老和尚道:“應天城官府管得太嚴,老僧是沒辦法了。但是,在附近的太平府,老衲還是有些辦法的。隻要你出二十兩,老衲就能幫你打通關係,落籍為民,做個安善的百姓。二十兩白銀,著實不多,這可是最最公道的價格了。施主若是錯過,必會後悔啊。”

朱元璋更感莫名其妙,道:“不是……誰跟你爭多爭少了?咱什麽時候說要落籍為民了。你這和尚,怎麽前言不搭後語呢?”

“施主莫把老衲的一片好心,當成驢肝肺!”

那老和尚眼見朱元璋如此不上道,似乎氣得不輕,冷笑道:“如今應天城外,兵凶戰危,處處設卡,道道有兵。除了官兵與賊寇之外,怎麽可能有人通行?依貧僧看,施主哪裏是什麽仗劍遊俠之輩?分明就是個戰敗了的亡命小院。隻是不知,你到底是吳國一方,還是漢國一方了。貧僧勸落籍為民,做個安善的百姓,豈不是理所應當?”

“不是……你哪就看出,咱像什麽逃兵了?咱要是逃兵,他……他又怎麽解釋?”朱元璋不服氣得指向朱標道:“這個跟咱在一起的小孩子,也是逃兵?”

老和尚自信滿滿得道:“軍規不肅,優伶孌童之輩侍奉軍中將校之事,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你……”

朱元璋麵上的怒色一閃即逝,隨即冷笑道:“好!好!好!禪師說得真是好!禪師的本事,咱領教了,真是……高明啊!告辭!”

他已經確認這及善和尚就是一個無能又貪財之輩,當然不再與其糾纏,轉身就走。

朱標緊隨其後。

“誒!施主,你確實不是逃命的軍官嗎?”

“你到底是幹什麽的?”

“難道,貧僧還真有眼不識泰山了?”

“其實,施主要辦什麽事,老衲在應天城,也是很有些關係的!”

“敢問施主高姓大名啊?!”

……

老和尚在朱元璋和朱標的背後,高聲叫喊。看那樣子,哪裏是什麽蔣山寺得道的高聲,分明是招攬生意的小販。

“哦?禪師確實很想知道咱是誰嗎?”

朱元璋突然又轉回來了。

他拿起供桌旁邊的朱砂筆來,龍飛鳳舞,在大雄寶殿的牆壁上題了一首詩: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猶腥!老僧不識英雄漢,隻管嘵嘵問姓名!

寫畢,帶著朱標出了大殿,揚長而去。

……

……

一刻鍾後,大雄寶殿內。

“那朱元璋走了?”及善和尚淡淡地問道。

現在他,哪裏還有剛才貪財的輕薄模樣?其人慈眉善目,寶相莊嚴,鎮定從容,確實是得道的高僧一枚。

醜和尚道衍微微躬身,道:“確實走了。弟子看得清楚,三百餘騎,盡皆撤得幹幹淨淨。”

“終於躲過了一劫啊!”及善長鬆了一口氣,道:“時候不早了,老衲也該安歇了。道衍你也忙活了一天了,快去早早休息吧。”

“呃……”道衍欲言又止。

及善蒼眉一挑,道:“怎麽?你心中有什麽疑惑嗎?”

“弟子心中確實有很多疑惑。”道衍滿麵不甘地道:“其一,方丈佛學精湛,學究天人,為何今日在朱元璋麵前,故意把自己扮成了一個小醜?其二,朱元璋從容而來,很顯然已經成為這場決戰的勝利者。就是日後成為華夏天子,也未可知。方丈為何,一點都不想和他有所瓜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