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朱棣

天光大亮,香水鋪子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節奏,隻是少了鋪子前談笑攔路的一群大漢,多了個怒罵不止的婦人。

不得不佩服的一點是罵上這麽久,婦人的嗓子也還沒啞,而且罵人的話語顯然是集大家之長,配上那可怖的麵容,實在讓人心驚膽戰。

用完早膳,小環投來詢問的目光,顧懷知道她想問什麽,搖了搖頭。

貨就別送了,也不差這麽點銀子,跟做香水生意比起來,和燕王府做生意才是如履薄冰,而且覬覦這香水生意的人也還沒解決。

喝完了粥,顧懷抹了抹嘴,看向鋪子一角神出鬼沒的年輕宦官:“馬公公...”

“跟王府沒關係。”

真跟茅坑裏的石頭一樣了,又臭又硬,顧懷放下粥碗:“這攔著路罵也出不去啊,這麽多百姓圍著,要是看到我上了王府馬車,怕也要汙了王府的名聲...”

“走後門。”

顧懷點點頭,站起身子往天井走去,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昨天的蛋炒飯,馬公公覺得怎麽樣?”

“還行。”

“要不要再來一碗?”顧懷聽著大早上不絕於耳的罵聲,搓了搓手,“隻是吃飯的時候馬公公想必也想清淨些?”

馬三寶瞥了顧懷一眼,直接轉過了身。

正當顧懷以為他不打算幫忙的時候,他走到了鋪子門前,輕輕卸下了門板。

“抽她。”他對門外的王府侍衛說。

......

馬車吱吱呀呀進了王府,坐在馬車上的顧懷想起剛才王府侍衛那左右開弓的連環耳光,有些解氣,隻是這種情緒還沒維持多久,就被另一個消息打亂了心神。

“就在王府後院教那些工匠?”顧懷搖了搖頭,一臉認真,“草民真不敢,這要是出了什麽岔子,王府上天了怎麽辦?”

開玩笑麽?雖然是簡陋版的黃火藥,但這玩意兒最受不得顛簸,要是那些個工匠不輕拿輕放,一不小心炸了,那樂子可就大了。

朝廷估計得送個表彰文書過來,為自己把朝廷削藩路上最大的釘子給拔了的功勞喝彩。

“隻需要教會那些工匠,不需要做出來。”

“那還行,”顧懷點了點頭,“走吧。”

一路穿堂過巷,偌大的王府要是生人進來了說不定還得迷路,等到第三次見到一模一樣的一棟小樓後,顧懷才終於被帶進了一間暗室裏。

十來個兩手都是繭子的老匠人沉默地站著,馬三寶關上了門轉身走了出去,一時間安靜得顧懷能聽清自己的呼吸聲。

看來王府做事倒是幹脆,說是要教,還真就隻是教而已,一點過場都不帶走的。

顧懷清了清嗓子:“那咱們...這就開始?”

......

“情況怎麽樣?”

有些虛弱的燕王朱棣額頭放著塊滾燙的毛巾,微眯著眼,低聲開口。

“那小子倒是老實,三寶讓人傳了消息,沒什麽小動作,今日一早也開始教那些匠人了。”

“老實?那小子可一點都不老實,”朱棣取下毛巾,“搞出來這麽多事的人,能是老實人?”

“好生躺著,熄了去看看的心思。”

“王妃還是懂俺,”朱棣搖了搖頭,“可不去看看,終究放不下心...說起來這裝病裝著裝著,是不是連自己都騙過了?這身子骨越來越弱,倒像是真要有病了。”

“別說胡話,你呀,都是累的,這半年事情太多,壓在心上,身子骨能不弱嗎?”

偏廳裏隻有燕王和燕王妃兩人,說話自然也就大膽了一些,朱棣盤坐起來:“俺能不累嗎?朝廷這哪裏是要削藩?這分明就是想要了俺們一家的命!俺的同胞弟兄,現在已經成了庶人,去了雲南那麽個鬼地方,朝廷接下來想做什麽,還不夠明顯?”

這話一出,燕王妃的臉色也黯淡了幾分:“妹妹倒是有過來信報了平安,隻是雲南那地方...唉!”

“嘿!有個雲南呆,怕是已經不錯了!老七的信你沒看?說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朝廷要的不是削藩,不是收攏軍權,是俺們這些藩王的命!”

“可沒了藩王,誰替他坐鎮邊關,治理天下?”

“要什麽藩王?龍椅上那小子現在身邊最得寵的都是文人!文人咬起人來是不講道理的,他們巴不得藩王死光!”

朱棣重重吐了口氣:“當初俺就跟父皇說了,文人治國,終究是要出大事的!俺爹寵俺大哥,俺無話可說!畢竟俺大哥是真的忠孝仁義樣樣占了,可那小子呢?好的不學,就學些虛的!俺爹走了,俺回京奔喪都不讓進,還說什麽藩王不能輕離藩境...”

說到這兒朱棣的眼睛有了些濕潤,不能給父親奔喪,大概是為人子最大的遺憾和憤怒了。

燕王妃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此事終究是朝廷做得過了,公道自在人心,王爺消消氣。”

她轉移了話題:“既然那小子這麽重要,為什麽不把他強留在王府裏?要是給朝廷發現,或者出什麽意外...”

“猜讀書人的心思,俺和你都不如道衍,”朱棣的心情平複了一些,“那小子的心思,道衍猜得清楚,給他一些禮遇,算是給王府和他一個台階下。”

“什麽意思?”

“查到他頭上後,道衍又讓人去把這小子查了個徹徹底底,你猜怎麽著?那蒲府的蒲弘,居然早就和那小子入贅的宋府主家有了奸情!那小子也被害得躺了三年,可這小子醒過來一點都沒聲張,先是走自家鋪子貪財掌櫃的路子拿了賬簿,又去把蒲弘炸了個翻天,最後才和那宋佳和離了,做事算得上縝密,行事也是頗為狠辣。”

燕王妃有些不信:“隻是個有些貪財,還有些怕死的書生,王爺是不是太高看他了?”

“高看?不,俺隻怕還看得低了些,”朱棣搖搖頭,“若隻是殺了那蒲弘和宋佳,占了宋家的產業,頂多也就是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讀書人罷了,這樣的人,能用,但不能信!可他還是存了些仁義,沒動那宋佳和肚裏的孩子,脫了贅婿的名分,安安生生開起了鋪子。”

他有些感歎:“能放下恨意和殺意的,才算是有德行,現在看來,怕當初那小子進王府看穿了俺的把戲,也隻是留當後手罷了,若是蒲弘不死,說不定還要借機搭上王府這條線。”

燕王妃眉頭擰了起來:“如此心機...”

“也是好事,畢竟俺也算是禮遇了,用道衍的話說,這小子到底有沒有那些心思,過段日子也就知道了,現在最緊要的,還是得讓那小子教會王府工匠,把這些東西掌握在王府的手裏。”

“之後呢?”

燕王朱棣猛地起身,眼裏精光閃爍:“之後?俺這裝病早晚裝不下去,朝廷要是圖窮匕見,發兵來攻,俺可不會束手就擒!到時候...”

“借著這新式的火藥,俺說不得也要和朝廷拚了!好讓天下人知道,俺朱棣,死也要死在戰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