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揭幕
大明洪武三十一年的末尾,來得和往年好像沒什麽區別。
大概是這兩天天天早出晚歸,顧懷得了些風寒,服了藥睡得早了些,所以今日也起得很早,走出主宅越過院門的時候,這兩天已經有些熟了的後宅下人笑著問了行禮:“姑爺這是又要出門?”
一身青色書生儒袍,挽了個道髻的顧懷笑得很明朗:“閑來無事,也不好一直呆著,就想著去鋪子盤盤賬,對了,夫人出門了嗎?”
“小姐一般都起得早,現在怕是用了膳出門了,”下人彎了彎腰,“姑爺可要用馬車?”
顧懷點了點頭:“也好,讓他們去前院等著吧,下了雪走路是不太方便。”
帶著些書生氣的人影走遠了些,上一秒還謙卑的下人緩緩直起腰,往地上啐了一口:“還真當自己是主人了?盤賬?切...”
顧懷自然不知道這些下人是有多看不起他,但他也不在意,在前院喝茶等了半柱香,馬車也已經停在了門口。
帶上小環,走上馬車,雪後略帶泥濘的道路上,顧懷又給小環講起了自己瞎編的故事。
“...當時隻見刀光劍影,人影紛飛,那刺客居然學得上乘武功,八米開外一招倒轉昆侖,直接將姑爺我扔出去的刀卷了回來,虧得姑爺我用一招降龍十八掌,將那來勢洶洶的刀止在半空,順手抄起殺向那刺客...”
給顧懷織著手爐圍布的小環停下了動作,聽得滿眼星星:“姑爺好厲害!”
哄騙涉世未深的小丫鬟顯然是顧懷不多的愛好之一,見到小丫鬟滿臉崇拜,顧懷包滿繃帶的雙手比劃得更加帶勁:“那刺客也端的是一條好漢,見有人近身,不慌不忙往地上一坐...”
小環越發緊張:“然後呢?”
“然後就沒了,”顧懷掀起車簾,“鋪子到了。”
這世上最討厭的就是故事隻講一半的人,但小丫鬟一直都是溫婉的性子,見顧懷有些走神,也就沒有鬧騰,慢慢扶他下了馬車。
櫃台內的陳掌櫃低頭算著賬,不時拿起茶壺滋上一口,倒是很有閑情逸致。
但真要說起來,其實也沒什麽好算的,不過是打發時間而已,開診的鋪子生意向來清淡,宋家現在最大的進項,就是靠以前的關係收藥材,然後蒲弘的馬行代為大批量轉賣,而這些賬目,陳掌櫃的心裏簡直門清,每一筆貨出鋪子都是他親自盯著的。
“陳掌櫃,有些時日不見了。”
陳掌櫃抬起頭,臉色變了變:“哎喲,今兒什麽風把東家吹來了?”
顧懷被小環扶到桌旁坐下,臉色蒼白:“沒事,靜極思動,就想著出來走走,順便盤盤賬。”
他拍了拍小環:“去清點庫存吧,過會兒再回來。”
陳掌櫃心裏升起不詳的預感,他拿起賬簿放到顧懷手邊,笑得極和善:“賬目都在這裏了,東家慢慢算,隻是今日的賬目還沒填上去,東家要是覺得有什麽不對,盡管吩咐。”
顧懷沒有打開賬簿,用手指輕敲了下桌麵:“陳掌櫃別忙著走,坐下聊聊?”
他輕輕咳了咳:“蒲弘的馬行,到底運了哪些東西?”
硬著頭皮坐下的陳掌櫃怔了怔:“這...東家問這個做什麽?”
“說說吧,我對這個挺感興趣。”
陳掌櫃想了想:“一般都是些藥材絲綢,換些皮毛回來...一年也就走上個三四遭。”
“沒有其他東西?”顧懷閉上了雙眼。
“沒有...吧。”
“我聽蒲弘說,還運得有鹽,如果我沒記錯,大明律規定這東西是官營,不能私自販賣?更別提運到草原上。”
大概是顧懷的態度太過和善,陳掌櫃也放下了些戒心:“東家有所不知,朝廷是有這種規定,但私鹽...哪裏少得了?北平這地方,有些駐軍都在和蒙古人做生意,蒲老板的馬行又打點好了,運些鹽巴過去不礙事的。”
“那鐵呢?”顧懷的目光銳利了幾分,“草原缺鐵,鐵鍋之類的,蒲弘有沒有運過?”
陳掌櫃愣了愣,片刻後才笑道:“東家玩笑了,這被抓住是要殺頭的,蒲老板怎麽會...”
顧懷把兩頁宣紙輕輕放在桌子上:“說實話。”
“這是...”
“鋪子的虧空,我幫你算清楚了,”顧懷重新閉上雙眼,“接近兩千兩銀子...我很好奇,堆起來有多高?”
陳掌櫃麵色大變,猛地站起身子,不敢置信地看向桌子上薄薄的兩頁宣紙。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知道,他的床...就是用這些銀子砌的!
隻是顧懷怎麽可能知道?
他低頭看了看賬簿,隨即猛地搖了搖頭。
怎麽可能是顧懷算出來的?他那天才算了多久?
“東家...玩笑開的越發大了,我替宋家看這鋪子這麽多年,哪裏有...”
“高價收,低價賣,前一天入庫後一天出庫這種事情,你一個這麽多年的老掌櫃能不能做這種買賣我不評價,兩種極為相似的藥材寫混了,莫名消失了幾百兩銀子我也不評價,但你能不能告訴我,這賬簿為什麽做的這麽拙劣?”
顧懷指了指一些地方:“連著三個月的紙張,變黃的程度都一樣,一年前的賬簿,基本沒有翻的痕跡,連邊角都沒折痕,一本天天記日日寫的賬簿,會是這個模樣?”
他收手入袖:“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兩年虧空兩千兩,你幹了這麽些年,那不得把宋家蛀個大洞?”
陳掌櫃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猙獰。
“不要想著放狠話,也不要想著威脅我,因為你要說的話,我都知道,”顧懷笑了笑,“是,我是一窮二白的贅婿,也是不受待見的東家,說出去不一定有人信,和宋佳的關係也不一定有你親近,但宋佳是個女人,而女人...是最不容易相信人的。”
“隻要這事捅出去,你會不會被抓去見官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德濟堂藥材鋪子的掌櫃,你肯定是做不下去了,那些錢能不能留下來,也說不好。”
陳掌櫃麵色數變,最終癱倒在椅,顧懷麵露憐憫:“蒲弘白手起家,這麽點時間就這麽大家業,不撈偏門我是不信的,你可以不說,但我要是翻了以前的賬簿,保管你的臉色更難看。”
“現在,可以說實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