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自家人

“暫緩?你直接說讓朕打消了這個念頭是不是更好?”

朱祁鎮豁然直起身子,麵色依舊顯露出病態的白皙。

麵對著朱祁鎮的怒意,胡濙抬起頭跟他對視,蒼老的麵容毫無懼色,那雙隱有精芒內斂的雙眼,絲毫沒有退縮。

“皇上,自您登基以來,上承仁宣盛世,繼往開來,終於將各地官田稅賦降低,各地百姓無不是拍手叫好,稱您為聖君,彼時大明國富民強,一派欣欣向榮之色。

甚至在京諸多糧倉無一空置,甚至提前發放官員俸祿騰空糧倉,來放置新米。可隨著麗川之戰,國庫逐漸空虛,至瓦剌入侵,重壓之下財政已經吃緊,現在實在是不宜再有這種異想天開的想法了。”

“異想天開?朕所定國策,竟然在你眼裏隻是異想天開?”朱祁鎮厲聲問道。

胡濙跪在地上,依舊是沒有任何懼色的回答:“皇上恕臣無禮了,臣隻是為大明直言。”

“事情難做是一種說法,不想做是另一種說法,朕不管你是什麽想法,建立大明的國有商行,是朕定下的國策,你說你不能做這個巧婦,那朕就找能做的人來做。”

“皇上!”

“不用再說了,朕原以為你是四朝元老,能為大明再盡一份心力,你太讓朕失望了。

你回去好好想想,若是自覺沒有這個能力,那就上一道折子,朕一定讓你榮歸故裏。”

朱祁鎮沒有再聽胡濙說什麽,起身回了寢殿之內,留胡濙一人跪在那裏。

“胡尚書,地上涼,您還是請回吧!皇上對您一向尊重,您也要多體諒體諒他不是?今天早朝皇上可沒駁您的麵子。”金英攙起胡濙說道。

胡濙默然,他原以為朱祁鎮早朝的行為,已經是對之前改革的放棄,卻沒想到他竟這麽堅定,難道就不怕臣子們一起辭官嗎?

帶著滿肚子的疑問,胡濙步履蹣跚的走了。他當然不會真的辭官,既然皇上沒有說什麽時候見成效,那就讓皇上再等等吧。

“皇上,胡尚書已經走了。”金英來到寢宮中說道。

朱祁鎮沒搭理他,之前的美夢就是被金英打斷,這次又是!每回都等他快睡著了就進來,就不知道替朕擋一擋人?

金英見朱祁鎮沒動靜,隻能再湊近一點說:“皇上,您睡了?”

朱祁鎮猛地翻過身,大聲說:“有你在朕能睡得著才有鬼了!”

金英趕緊跪在地上,惶恐的說:“皇上,您息怒,實在是太後有請,奴婢不敢不來啊!”

看金英這樣子,朱祁鎮氣也消了不少,隻是還板著一張臉,他問:“什麽事?”

“太後隻說是好久沒見您,又聽說您感染了風寒,想請您一起用晚膳。”金英小聲說道。

“說點沒說的。”朱祁鎮沒好氣的問。

金英又說說:“今天下了早朝,有人見您舅舅去太後宮中拜見,應該是為了會昌伯家的事。”

果然!

朱祁鎮無奈的說:“擺駕仁壽宮。”

之前自己的便宜姥爺會昌伯孫忠,縱容家奴放高利貸,搞的濱州民怨沸騰,後來隻好將家奴拿出來頂罪。

不知道這回又捅了什麽婁子,要找太後給他們擦屁股!

雨雖然是停了,可太陽還被厚厚的雲層遮蓋,冷風一吹直教朱祁鎮渾身發抖。

“皇上,仁壽宮到了。”金英靠在朱祁鎮耳邊說道。

朱祁鎮睜開雙眼,強打精神步行進了太後的寢宮。

“皇上駕到!”

聲音傳入寢宮,原本在那坐著的儒雅中年人,有些激動的站直了身子,眼中滿含期待的看著門口,麵容與孫太後有六七分的相似。

“大哥,你別這麽緊張。”孫太後出言安慰。

孫繼宗依然是站在哪裏,心不在焉的說:“皇上來了,我這個做臣子的怎麽也要起身迎接。”

孫太後無奈,隻好由他去了。

沒過多久,身著龍袍的朱祁鎮就走入了寢宮之內。

太後寢宮的布置跟上次來區別不大,隻是多了一些剛開的鮮花。

此外的不同就是那位不速之客了,朱祁鎮從進門就注意到了這個人,樣貌與自己印象中的大舅一模一樣,自己記憶裏,好像孫家長相都很俊美,讓人感慨基因的強大。

“兒臣見過母後、舅舅!”朱祁鎮說。

孫太後拉著朱祁鎮的手說:“皇上,聽說你生病了?看過太醫沒有?現在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快坐下讓娘看看。”

朱祁鎮擠出一絲笑容說:“勞母後掛念,吃過藥現在已經好多了。”

孫太後目光中的擔憂這才減輕幾分,擦擦眼角的眼淚,好像突然想起來還有一個人。

“哥哥,你不是說給皇上帶了些補身子的藥,快給鎮兒拿出來看看。”孫太後招呼著孫繼宗。

孫繼宗好像如夢初醒一般,將桌子上一個貼滿紅紙的盒子拿起,送到了朱祁鎮的麵前。

“皇上,這是臣托人從長白山裏找的一株千年老山參,是補氣健體的好東西。聽說皇上染了風寒,給皇上拿來補補身子。”孫繼宗真誠的說。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又有太後在一邊看著,朱祁鎮強裝驚喜的說:“舅舅有心了,正好藥方上有一味人參,這下就有上好的引子了!”

母子二人落座,孫繼宗站在一旁,朱祁鎮起身拉著他坐下說:“舅舅怎麽還跟我們見外起來了,都是一家人反倒顯得這麽生分。”

孫繼宗心裏一顆石頭落了地,隻要皇上還認我這個舅舅,那接下來的事就好說。

孫太後見舅舅跟外甥這麽親近,心裏自然高興,也附和著說:“是啊大哥,都是一家人,你這個做舅舅的有什麽事,鎮兒還會不幫你嗎?”

來了,終於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了。

眼見太後開始明示,皇帝也好像有意要給自己一個麵子,孫繼宗忐忑的心情稍微平複一些,猶豫著將自己的目的說了出來。

“皇上,您也知道我們這幾個舅舅,在錦衣衛中都是虛職。

現在正是朝廷用人之際,我們這些長輩也不能眼看著您這麽辛苦,就想看看有沒有什麽我們能幫的上的地方,哪怕是個七品衙門也行。

隻要能幫上您,咱家人也就心滿意足了。”

孫太後顯然早就知道,在一邊幫腔著說:“關鍵時刻還是自家人靠譜,皇上,既然你舅舅都說了,那你不妨就交代一些事給他們,也好讓那些認為朝廷沒了他們就不行的人看看,咱……”

“不行。”

朱祁鎮竟打斷了太後,起身告退就出了仁壽宮,留下孫太後與孫繼宗麵麵相覷。

“可能是皇上身體不適,太後您千萬別介意,國舅爺您也稍安勿躁,奴婢跟皇上好好說說,有消息再跟您聯係。”說完金英也急忙衝了出去。

“妹妹!你看,你話還沒說完,皇上就走了。那錢家的都做了新軍的副軍長,我們孫家想幫幫自己的外甥,就這麽對待我們嗎?”孫繼宗麵有怒色的說。

孫太後已經左右為難,索性坐在那閉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