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我聽到了
待到於謙來到承天門前,已經有不少人等在那裏,正站在秋雨外瑟瑟發抖。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場雨帶著一股巨大的寒意席卷了大明朝。
“廷益公,您來了!”李賢站在門外遮雨棚裏向於謙招手。
於謙露出一絲笑容走去,嘴裏答應著:“原德早。”
“廷益公。”商輅也打了個招呼。
於謙點頭示意,可進去之後才注意到,雨棚下人都分成了兩部分,李賢與商輅被孤零零排除在外。
於謙一愣,用目光問詢著。
李賢沒有說話,露出一副我也不明白的表情。
“各位早啊,天氣變得突然,都沒加衣服吧?”於謙對著裏麵眾人笑嗬嗬的說道。
“尚書大人早。”裏麵傳來了稀稀拉拉的回應。
於謙聽得心裏一沉,剛才的預感好像要成真了。
“廷益公,你可聽說昨天皇上醉酒大街的事了。”李賢小聲問。
於謙不露聲色的點點頭,身影在蠟燭的光照下仿佛隻是因為有風吹過,人並沒有什麽動作。
“我剛來時還有人說話,好像在談論此事,後來人一多,就開始避著我了。”李賢將自己了解的情況向於謙說明。
於謙心裏明白了大概,卻不知道今天這場戲,準備唱到什麽地步,於是向李賢點了點頭,去到當朝三品以上大員所在的第三個門洞處。
承天門也就是現在的天 安 門,城門樓子上有九扇門,下有五個門洞,取九五之尊的意思。下方的五個門洞裏,中間那個隻有皇帝能走,向左右第二個是王公貴族專用,第三個是三品以上大臣走,以左為尊,左進右出。
於謙過去發現,所有的當朝三品以上大臣都已經等在哪裏,可能是官做的大了就不怕冷了,每個人都是一副沉靜模樣,互相之間也不搭話,隻是隱隱以曹鼐與胡濙分為兩個陣營。
於謙向胡濙走去:“源潔公您到的可是早啊。”
胡濙麵無表情的嗯了一聲,於謙心裏咯噔一聲,然後轉而與吏部尚書王直打招呼。
“抑庵公,您穿的可是有些單薄了。”
“嗬嗬,不礙不礙,這把老骨頭了,冷不冷都快感覺不出來了。”王直淡淡一笑說道。
這讓於謙心裏頓感不妙,他是胡濙與王直推到台前的,往日兩人對自己的態度可沒有這麽冷淡。
這時以曹鼐為首的閣臣,也是兵部右侍郎的苗衷,出言:“廷益兄,看你官服都淋濕,沒打傘嗎?”
於謙猶豫片刻才走了過去說:“別提了,我以為是毛毛細雨,就沒太在意,下轎後就跑著過來,沒想到看著不大,卻被淋了個透徹。”
“那廷益兄可有些不太當心了,秋雨冷入骨,不是大小可以判斷的,衣服一濕,風再一吹就容易落下病根。”苗衷意有所指的說。
於謙點點頭:“廷益受教了。”
他已經大概明白了胡濙等人是為什麽對他如此冷淡,說是對他不如說是對當朝天子,他現在跟皇上走那麽近,已經開始被人防備。
看來昨天的事,已經讓這些人心裏有了抗拒,這是要給皇上一個下馬威了,於謙暗道。
此時他迫切想麵見朱祁鎮,將朝中大臣的表現告知,可早朝臨近,如何能脫開身去?
倒是內閣眾臣可以共事,於謙目光落在曹鼐以及所帶領的三位閣員:苗衷、高穀、張益,身上。
從土木堡回來的內閣,已經漸漸被排斥,他們也是感覺到了這股壓力,所以這次並不是沒有自身利益被牽扯,而是選擇支持皇上,以獲得更大的話語權。
想到這裏,於謙雜亂的心緒才稍微平靜一些,此時什麽也做不了,隻能是見招拆招。
咯吱~一陣酸響,城門緩緩打開,裏麵走出一個白發太監,正是金英。
金英來到眾位重臣麵前,那些原在遮雨棚處呆著的人也逐漸聚攏。
“奉皇上旨意:秋雨驟降,天意乍寒,朕偶感風寒,今日恐不能臨朝。若有要事還請轉呈內閣票擬,如有需商議事,諸臣工還請移步右順門便殿,朕自當出席早朝議事。”
自永樂皇帝遷都以來,早朝多在右順門便殿舉行,午朝則是在左順門。直到宣德之後,才又增多了禦門聽政的次數,所以在天氣不好時去右順門偏殿也算是常例。
再加上皇帝生病,說話這麽委婉,充滿了商量的口氣,如果放在平時,估計也不會有人有意見。
可就當金英剛宣讀完口諭之後,禮部尚書胡濙竟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道:
“金公公,禦門聽政乃是祖製!太祖爺當年不論雨雪冰雹,依舊如故。今天皇上龍體欠安,我等臣子自然應該體貼聖心,請皇上於步輦中接受朝拜,我等自然恪守祖製,以衛人臣尊嚴。”
於謙眉頭大皺,這話說得已經是在指責皇上懶政了,而且什麽恪守祖製,衛人臣尊嚴,分明就是在說昨天的官員經商事。應該是皇上氣極時,說得的取消士紳特權的話,將這些人給刺激到了,今天想要來討說法。
曹鼐見狀,趕忙挺身而出說道:“胡尚書此言差矣,太宗時就有右順門早朝的慣例。都是祖宗留下來的規製,怎麽還非要嚴守太祖製度,莫不是您還心念建文?”
胡濙沒有生氣,甚至展開一張笑臉說道:“曹首輔這麽說可就有違人臣之禮了,這天下是太祖所定,太宗當時也是捍衛祖宗成法,才受到諸王與百姓愛戴,被推舉坐上皇位,你這麽說,豈不是陷太宗於尷尬?”
曹鼐張張口,敗下陣來,四朝元老果然不白給。
眼見內閣不行事,於謙心中發急,他隻好硬著頭皮勸道:“源潔公,聖上也是為了眾位同僚著想。秋雨甚涼,若是真一場早朝下來,各衙門有一兩個受了風寒,那朝政豈不是要停滯?尤其是您幾位,都是我朝肱骨,哪怕是一點微恙也是朝廷不能承受之事啊!”
一番苦口婆心帶著吹捧的話,換成以前,胡濙可能大為受用,可今天,胡濙聽完竟麵色一沉。
“於尚書,我原本不想倚老賣老,可你所說竟是太不像話了。
我大明萬鈞重擔皆在皇上一肩之上,皇上尚且年輕,此時不能匡正君主,難道要眼睜睜看著皇上沉迷享樂,縱情酒色嗎?”
幾句話說的於謙啞口無言,他是胡濙推到一部堂官的位置,自然對這位老尚書充滿尊敬,可此時卻由衷的感到有些悲涼。
“咳咳,胡濙不知你所說的縱情酒色,沉迷享樂是說的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