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欠的不止一條人命

火炮的加入改變了戰爭初期明軍隻能被動挨打的現實,阻止了瓦剌騎兵的切入。一顆顆威力巨大的炮彈落下,常常伴隨著幾人甚至十幾人的死傷,炮火的覆蓋下,瓦剌騎兵的進攻立刻產生了騷亂。

“瓦剌的勇士們,改變方向,集中進攻沒有火炮的方位!”

“喔噢喔噢喔噢,撕開他們的防禦,讓他們盡情享受恐懼吧!”

“幹掉他們!繁華的大明就都是我們的了!”

領頭的賽刊王等頭領,組織迅速調整戰術,重新組織人手向沒有炮彈覆蓋的方位衝鋒。

作為老對手,他們很清楚明軍火器的配置,大炮隻能在固定陣地使用,且調整困難,一旦繞過這個範圍,大炮就不再是威脅。

隨著瓦剌變陣,神機營中也隨之發生了變化,一座座大炮從人群後出現,數量與第一輪不相上下。

都督同知陳懷縱馬陣前,隨著他的一聲令下,引信點燃,炮彈呼嘯而出,正如張輔預料。一時之間瓦剌騎兵陣型大亂,連續的炮擊,已經足夠使他們回憶起,被大明火器支配的曆史。

“勇士們!隨我衝開大明軍陣!殺一人賞牛羊一雙!拿下明國貴族官員賞官身,俘虜明國皇帝賜爵位!”賽刊王帶領著騎兵主力,在陣型被火炮打亂時,不斷出言穩定人心。

也是這時的火炮裝填慢,炮管冷卻慢,角度固定無法盡快調整。在賽刊王的帶領下,瓦剌騎兵有些騷亂的陣型重新穩定。

也先緊緊握住的韁繩,到賽刊王帶領重新形成騎兵衝鋒,才緩緩鬆開。

“哈哈!好弟弟,打完這場仗哥哥親自為你慶功!”

張輔也一度激動起身,心中甚至在想:萬一瓦剌兵被打怕了,勝負轉換的時候就來了。不過天不遂人願,瓦剌很快就重新構築進攻方向。

張輔隨即下令:“讓顧興祖按計劃行事。”傳令兵隨即消失。

百丈的距離,對於騎兵的衝鋒速度,隻需要十幾秒,戰場上可以說是瞬息而至。

五十丈、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而張輔也已經按照火器的射程,分段準備了:火炮、火銃、火箭、弓箭、弩箭等武器。

全部按照沐英首創的三線射擊法進行攻擊,這個領先於西方兩百年的戰術,正在此時揮霍著它的力量,瓦剌隻是為跨過火力覆蓋,就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在最先進的火器麵前,留下了萬具屍首。

隨著距離的接近,瓦剌騎兵陣亡的越來越多,可瓦剌人眼中血紅漸起,反而激發出了遊牧民族的野性。

與之對應的是,已經十餘年,沒有與蒙古部落作戰的三大營士兵,麵對著悍不畏死的敵人,陣前的士兵手越來越抖,臉上滿是冷汗。

終於……

“砰!”的一聲,賽刊王騎著高大戰馬,撞在了架滿長矛的盾牆上,戰馬嘶鳴倒地。

“砰!砰!砰!”衝撞聲連成一片。

賽刊王棄掉**戰馬,縱身一躍進入到明軍腹地,手中大刀翻轉,頃刻間就將身前清理出一片空曠。身後騎兵順著撕開的口子衝入軍陣,層層的防線仿佛紙張被撕開,一把尖刀插進了明軍的“心髒”。

連日戰敗的陰影下,開始有人丟掉手裏的武器,扒掉自己身上的甲胄。

“我投降,別殺我。”

身上的財物直接扔到地上,原本凶光乍現的騎兵看到錢財後,一個個麵色潮紅,興奮地大喊大叫,再也不顧眼前的明軍,爭相搶奪黃白之物。

瓦剌騎兵好像有默契般,沒有去殺投降的明軍,這也讓投降的明軍越來越多。

潰敗來的那麽快那麽急……竟無一人與鬥,俱解甲去衣以待死,或奔營中,積疊如山。幸而胡人貪得利,不專於殺。

張輔身形搖晃,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準備,這麽多年的戎馬生涯,失敗的經曆不止一次。可是他不明白,眼前的大明精銳,為什麽連像樣的抵抗都沒有?這還是太宗一手創建的三大營嗎?

可張輔不知道嗎?有多少貪官汙吏吃兵肉、喝兵血!那些保家衛國的漢子,甚至都吃不上一口飽飯!

就連親征發放的一月軍糧,到當兵的手裏也隻剩一半,往日的糧餉到手甚至更少!軍田被兼並,連養家糊口都是問題。

張輔噌的一聲抽出了天子佩劍,竟站到了龍輦上,大聲喊道:“大明的兒郎們,為了父母妻兒,為了大明萬萬百姓!有種的跟我來!殺啊!”

俗話說兵敗如山倒,麵對著混亂的的戰場,軍令的作用已經微乎其微。亂軍不住後退,逐漸衝撞大營,監軍隻能將大炮對準自己人。幾聲轟鳴後,中軍終於穩定。

“後退一步者,斬!殺一胡賊者賞銀十兩,兩人賜官身,上不封頂!”重賞之下張輔一馬當先,身後跟著公侯勳貴,將大明軍人的血性橫亙在瓦剌的刀鋒上,中軍僅剩的精銳盡出。

皇帝被護衛簇擁著,站在大纛下,王振親手擂起戰鼓。

無數士兵望向鼓聲的位置,那如烈焰燃燒般的龍旗飄揚,也終於讓全麵潰散的大軍,重新建立起了一些微弱抵抗。

可戰力上的巨大差距,還是使得瓦剌騎兵如入無人之境,到處一片混亂。

目光掃過混亂的戰場,朱祁鎮腦海中回想起出營前的一幕。

張輔與大理寺右寺蕭維禎跪在身前,當時屋裏隻有他們三人。

“皇上,您是我大明皇帝!也是九州萬方的根基。無論如何您不能冒險!京軍承平日久,早已不複太祖太宗時強大!

這仗天時地利皆無,為保我大明基業,也為我武將可以放手一搏,請讓蕭大人代您留守禦輦,以策萬全!”

“臣蕭維禎,請皇上恩準!”蕭維禎隨即一個響頭重重叩在地上。

蕭維禎原本是以後害死於謙的人,朱祁鎮對他的印象並不好,哪怕蕭維禎要冒死替他吸引瓦剌。

可現在他猶豫了,這個準備赴死的人,對於這個時代來說,錯的應該是後來的朱祁鎮。對他來說可能真的是君王重於一切吧!這個時代的人,可敬也可悲。

朱祁鎮身穿普通士兵的軍裝,如同親兵一般圍在吳瑾周圍,慘烈的戰鬥讓他心中驚駭:受傷士兵的哀嚎,滿地的殘肢斷臂,甚至是腦漿、內髒、腸子都充斥在四周,鼻翼間是衝天的腥臭。

置身戰場,仿佛喚醒了一個人最脆弱的一麵,朱祁鎮下意識地躲避打鬥的場麵,可殷紅的血液還沒凝固,隨著地勢流動。紅色的小溪不斷被連接,漸漸匯聚成血河。

“皇上,您一定要跟緊我!”吳瑾頭也沒回的說道。

朱祁鎮沒有說話,隻是跟著催馬前衝,他的腦海中已是一片空白。

前方的吳瑾又安慰道:“皇上不用擔心,有蕭大人吸引胡人注意,前方已經沒什麽敵軍,再有片刻我們就能衝出戰場中心。”

往居庸關方向走的多是明軍,瓦剌的大部隊已經被中軍吸引,外圍隻有少許的瓦剌騎兵環伺。

“恩。”朱祁鎮望過去,龍輦那裏已被重重包圍。

“咻!”突然不知何處一聲箭嘯,緊接著一股巨力襲來,朱祁鎮被撲到馬下。先是一陣深深地恐懼生出,懼又生怒,怒氣上湧,卻被滴落在臉上的猩紅澆滅。

一位身穿三千營軍服的士兵,此時正趴在他的身上,胸前已經被鮮血浸透。口鼻無聲的張大,湧出猩紅,眼看已經隻有出氣沒有進氣。

朱祁鎮目光挪動,隻見士兵後心已被一支長箭洞穿。而如果剛剛沒有他的阻擋,此刻身上插著箭的就是自己,朱祁鎮的視線很快就被盾牌阻攔。

手舉盾牌的是自己的護衛,擋住了頭頂飛射的箭雨。

“皇上!皇上您沒事吧?”樊忠在朱祁鎮眼前大喊:“快,把這個兄弟抬起來。”

身上的漢子迅速被抬起,看到朱祁鎮胸前的一片鮮紅,樊忠等人頓時大驚失色。

“皇上您、您可不能有事啊!”樊忠一雙大手在朱祁鎮身上**。

“快,軍醫呢?讓軍醫過來!”沉穩的郭懋在一邊叫道。

朱祁鎮終於反應過來,一把推開幾人的攙扶,一雙手用力堵著士兵的傷口,卻無法阻止鮮血的湧出。

大喊:“兄弟,堅持住,朕給你治傷,朕給你封官封爵!朕要你活著!別睡!千萬別睡!”

可卻隻能看到士兵一句話都發不出來,嘴裏隻有鮮血湧出。

“皇上,您沒事吧!”郭懋看清情況後長出了一口氣問。

朱祁鎮猛地抬頭,雙手用力的抓住郭懋:“給朕救活他!治好他!朕給你加官進爵,封妻蔭子!”

隻見郭懋手在士兵脖頸處一探,滿臉苦澀跪坐在地上,朱祁鎮抽出身上佩劍怒吼:“朕讓你救他!朕讓你救他!”

郭懋有些冷漠的說:“皇上,他已經死了,還請保重龍體!”

仿佛被針紮了心一樣的朱祁鎮,啊的一聲怒吼,舉劍就要砍。卻樊忠一把抱住。

“皇上,人死不能複生,您再不清醒,死的就不止這個兄弟了!”樊忠哭喊出聲,驚醒了魔怔的朱祁鎮。

朱祁鎮在紛雜的戰場中呆立片刻後,頹然放下手中長劍,呆呆的望著那士兵喃喃自語:“為什麽?為什麽別人重生穿越是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我卻要先欠這麽多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