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鼓角爭鳴邊地動(四)

梁禎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不能讓這群人餓著肚子,要不然,這些拿著刀戟的人,還真不能保證會不會做出些過激的行為,但又該去哪裏找糧食呢?打豪右第一個從梁禎腦海中蹦了出來。去去去,梁禎苦笑著搖了搖頭,雖然他也很想在這個世界裏出人頭地,但卻不想以鶴頂紅那種,在千山裏打遊擊的方式。

找人買?就不說去哪裏找類似批發市場的地方了,光是兩百張嘴,吃一頓的飯錢,梁禎也付不起,更何況是四天,每天兩頓?

那找人要呢?梁禎覺得,還是這個方式可行。這個找人要,不是指一腳踹開哪家的門來要糧,而是直接去找無慮的縣長,讓他提供一部分的糧食。梁禎估摸著,也不用太多,兩天的糧食就足夠大夥將身子拖回令支了。

但沒想到,梁禎剛跟章牛商量,這大葫蘆,就是一個勁地搖頭:“不成不成。哥哥你是不知道,那些個狗官,有錢拿的時候,就什麽都好說,可要問他們拿錢,除非你刀架他脖子上,拉條紅出來。”

“那就拉條紅出來。”梁禎看了看身後髒兮兮的兵士們,“大家夥為國家跑了幾百裏,肉都掉光了不止,還要連飯都吃不上,是什麽道理?何況,這沿途各縣,本就有供給軍糧的責任。”

“哎,哥哥你這一心是為了朝廷,為了兄弟們著想不假。可那些當官的不這麽想啊,他們隻會覺得你是亂賊。別到時候,糧沒要著,自己又挨了幾十棍。”

梁禎見章牛如此為自己著想,心中,也是不由得一暖,看來,古人說的:愛人者,人恒愛之。也是不無道理的,隻不過這種樸素的感情,在後世,已是越發地式微,乃至於,梁禎一度覺得這話,隻是一句空話。

“兄弟,無論如何,總得一試。”

“哎哎哎。”章牛張開雙臂,像隻大母雞一般,將梁禎給攔了下來,“哥哥,其實這沿途,也有不少的豪右之宅,這些人,也多是些欺軟怕硬之徒。哥哥我們大可以,讓他們給點糧食。那樣,哥哥也可免受皮肉之苦啊。”

開什麽玩笑!梁禎一個勁地搖頭,別說是現在,就算是後世,也還流傳著:寧惹地方官,勿惹地頭蛇的話。為什麽?因為,無論是縣令還是郡守這些,都是流官,幹個三幾年,就可以高升了。因此,他們表麵上的權力看著是大,但實際上,地方根基是遠不及這些在一片地區紮根了數百年的家族,而且,他們還都是體麵人,掣肘也多。但地方家族才不會管你這麽多,誰要敢惹,直接就往死裏弄。要是跟他們翻臉了,別說梁禎這個小障尉,就算是縣令太守,他們也有本事給弄死。

“兄弟,我們做事,最講究的,就是理。問無慮縣長要,他不給,理就在我。若問那些豪強要,他們就是不給,理也在他們。”

“但哥哥……”

“放心,我自有辦法。”

章牛將信將疑地跟在梁禎後麵,心中盤算的,卻是萬一這無慮縣長發起威來,自己該如何砍翻一眾皂隸,將梁禎給拉出來。

“兄弟們聽好了,等會進城,不得驚擾百姓,違令者,自按軍法處理,明白沒有?”梁禎邊沿著隊列往後走,邊大聲吼道,“各什長,出列,維持隊形、紀律!”

“明白!”兵卒們稀稀疏疏地回應道。其實隻要吃的管夠,大夥才不會去主動生事呢,一來,馬上就能回家了,二來,這時代,草民的命,是真不值錢啊!要是惹著了當官的,這一頓棍子下來,這輩子,也別想再站起來了。

“站了,什麽人?”無慮縣城前,照例,站著四名守門兵士。他們一見梁禎帶著一隊人浩浩****地開來,立刻拋下正在查驗的貨物,直接上前攔住大隊。

“我們是令支的屯兵,前些日子,接到郡裏羽檄,前去應役。如今役事已畢,奉趙長史令,解散還鄉。現需借道無慮。”

“進去吧。”衛兵轉身擺擺手,便讓開了大道。

百多號人就這樣,浩浩****地開進了縣城,嚇得道路兩旁的百姓紛紛避讓。梁禎在隊伍前後走來走去,不時地吆喝上兩聲,神氣十足:沒想到,我還真有管人的一天啊。哈哈!

但這把癮沒過多久,梁禎就不得不收起這神氣勁,換上一個謙卑的笑容,去求別人了。因為,梁禎並不是令支的縣尉,而是令支縣尉下屬的鬥食武官,而縣尉,本就是縣長、縣令的佐官,因此,梁禎就隻能是下屬,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這官大了不止一級?

“阿牛,叫兄弟們在門口等我,別亂來。”臨進縣衙前,梁禎吩咐章牛道。

章牛立刻將梁禎的話傳了下去,然後拉著梁禎道:“哥哥,我陪你進去。”

“你站外麵就好。”

“哈哈,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有時候,你這刀,得再明顯一點。”

梁禎白了章牛一眼:“你要是真把板斧抽出來,那才叫把我害慘了呢。”

“哈哈哈,哥哥放心,阿牛心中有數。”章牛將兩把板斧遞給兩個戍卒,然後拍了拍身子,“我可連武器都沒有。”

“你啊。”梁禎笑了笑,“走吧。”

守在門口的皂隸沒敢攔梁禎和章牛,敷衍似的問了了兩句後,就放他們進去了。

兩人穿過大門,沿著甬道往裏麵走,無慮的縣衙似乎比令支的要熱鬧得多,辦事的官吏絡繹不絕,但沒有人,將注意力落在這兩個風塵仆仆的軍卒身上。因此,梁禎兩人很順利地走到儀門。無慮縣長終究是耳目靈通,已經知道門外來了一隊人,此時正在一個穿著褐色布衣的中年人的陪同下,急急腳地往門外趕,與梁禎等撞了個正著。

“下官令支軍候梁禎,見過縣長。”梁禎很巧妙地用“軍候”這個應征時的稱號,避過了“縣尉”與“上障尉”的等級差別,從而拉近了與無慮縣長地位之間的差距。

“啊哈,不知你來找本官,是何事啊?”無慮縣長,摸了摸山羊須問道。

梁禎取出郡衙簽發的牌票,說明來意。要是按規矩來辦,那糧食的事,到此,就解決了。但問題是,每個製度,運行一段時間後,都總會出問題的,而為了解決這些問題,就不得不給這個製度打補丁,比如加一些明麵上的,暗地裏的規矩。因而,要是誰還按照這製度的本意來辦事,那就是不懂規矩了,換句話來說,就是太天真了。

果然,無慮縣長一看,登時臉色不善:“沒有。”

“哎縣長,下官也不多要,隻請通融通融,讓兄弟們,可以撐過縣界就好。”

無慮縣長的腦袋胖得像個球,而那雙小眼睛,則是外凸的,總給人一副臉色不善的感覺:“哦,按你這意思,要是本官不給,你們這幫人,就不走了是吧?”

“下官不敢。”梁禎連忙拱手施禮,“隻是,這兄弟們已經餓了幾天了。”

“我說你這人,你們從哪來的,就去哪裏要吃的!跑我這來幹什麽?”

“喂,這大軍調動,沿途各縣本就應該供給糧草,難道你這當縣長的沒聽過?”

章牛這一吼,可直接捅了馬蜂窩了,這無慮縣長哪裏受到這氣,當即炸毛了:“你這人,好大的膽子!來人,給我狠狠地打!”

儀門東邊的皂班和壯班,立刻湧出五六個人,一擁而上,就要來打章牛,怎知這章牛拳頭一握,“咚”、“咚”、“咚”幾拳,便打得衝在最前麵的三人鼻青眼腫,其中一個,還飛出四五步,撞翻了後麵兩個緊跟上來的人。在打翻這幾人後,章牛還不住手,一步上前就要來拿這縣長。

“住手!”梁禎急忙嗬斥,然後再施一禮道,“我這幫兄弟,都是些山澤野人,性子暴烈,不懂禮數,還望縣長莫怪。”

無慮縣長還不知怕,吹胡子瞪眼道:“好你個山澤野人,公堂之上出手傷人,還讓本官莫怪?”

章牛哪裏肯示弱?當即一句頂了回去:“喂,明明是他們先動的手!”

“縣長,我等前些日子,奉趙府君之命,增援玄菟,現糧草耗盡,所求,不過兩頓麥飯,並無他意。要是兄弟們連吃都吃不上,那隻怕,會寒了兄弟們的心,損了縣長愛民之名啊。”

“哼,少拿上級來壓我!”

無慮縣長還不肯鬆口,但他旁邊的布衣中年,顯然是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將縣長拉到一邊,先是看了看那幾個鼻青眼腫倒在地上呻吟的皂隸,然後又瞄了眼洞開的大門,大門與照壁之間的石板路上,自然是站滿了來自令支的兵丁。

果然,過了一會,無慮縣長就鬆口了:“給你們糧可以,但你,得給我簽字畫押。我到時候也好,問你們崔縣長要回來。”

聽見要簽字,梁禎當即心下一震,他當然是不願意的,因為一旦簽了字,這事,就不知多久,才能過去了。但是,無慮縣長肯這麽做,也已經是很給麵子了,要是自己再堅持,拿無理的,就是自己了。於是,梁禎隻好硬著頭皮同意了。

“哥哥,你可要當心啊,這狗官的眼神,是要殺人的。”剛出了縣衙,章牛便在梁禎耳邊嘀咕起來。

梁禎苦笑著擺擺手道:“想殺我的人,又何止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