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窺鼎
大明弘光元年八月初三日寅時,廣西首府桂林城裏的靖江王城,晨光熹微、蕭瑟陰沉。
這座曆時二十多年方才建成的雄偉王城,北依桂林眾山之王——獨秀峰而築,周圍是三裏半長的城牆,以巨型方整的青料石修砌,辟有“體仁”、“端禮”、“遵義”、“廣智”四門,城外護城河可以行舟,城高池深、易守難攻。王城內,左祖右社、前朝後寢,又有四堂、四亭、七所和台、閣、軒、室多處,紅牆黃瓦、雲階玉壁、殿堂巍峨、亭閣軒昂、水光山色、恍如仙宮。隱隱然有王者之氣。
此刻,王府內城的承運殿外,卻是人影憧憧,擠滿了頭戴烏紗、身著官袍束帶、前胸後背的補子上繡著飛禽走獸的文武官員。這夥人約莫一百多個,有老有少、或胖或瘦,相同的是個個臉色潮紅、神態癲狂,目光中流露出貪婪癡迷的權利之色。
“關大人,咱們勸進的箋章已經被駁了兩回了,殿下到底是什麽意思?這一次不會又不允吧?”
領頭的一名身穿二品雄獅腓袍的黑臉武官焦急地問。
“楊公勿急,殿下之心,高深莫測,吾輩隻需靜而候之便可”。
大紅補服上繡著錦雞的廣西布政使關守箴養氣的功夫著實了得,等了半個時辰,依然不急不躁、水波不興。
噗嗤一聲笑聲從兩人身後傳來,一名頭戴儒巾、身穿青衫、尖嘴猴腮、留著幾縷山羊須的高瘦文士,旁若無人、得意洋洋地笑道:“兩位大人毋須焦灼,吾料殿下此番必允”。
“呸,小人!”文士後麵幾名官員低聲唾罵。
這文士不是別人,正是現任靖江王朱亨嘉的頭號心腹狗腿,大名孫金鼎的便是。
此人本是個罪官,因為犯了國法,被充軍到了桂林,生性奸狡卑鄙、貪婪狂悖,所以被士林所不容。不過此人卻有一項本領,善逢迎,來到桂林後直把靖江王爺拍得心花怒放、言聽計從,待之若劉玄德待諸葛孔明焉。他也恃寵而驕,儼然以靖藩第一重臣自居。
孫金鼎的得意是有原因的,整個桂林城裏沒有人比他更懂這位殿下的野心。
一個月前,清軍攻破南京,弘光帝被俘的消息傳來。
靖藩便召其密謀曰:“方今天下無主,予祖向於分封之日以粵西煙瘴不願就封,馬皇後慰之使行,於是以東宮儀衛賜之。現今東宮無人,予不儼然東宮乎?太子監國,自是祖宗成憲,有何不可?”
當時孫某人一聽此言,立即跪伏在地,歡欣而泣道:“殿下雄姿英偉,當繼大統!獨秀峰上有王氣,今日應在殿下身上也。”
王大喜,遂與之密謀,串聯官員、窺測神器,才有了這一幕桂林百官勸靖江王即監國位的醜劇。
之所以說是醜劇,是因為明太祖朱元璋所封的二十五位藩王中,隻有靖江王不是太祖的直係子孫,而是元璋大哥朱興隆的血脈。因此從宗法的角度來說,除非其他皇家宗室都死絕了,才能輪到靖江王這一脈承繼大統。
而今,弘光帝和惠王被俘後,神宗的嫡係子孫還有桂王朱由榔在,其他藩王宗室數量仍多,六月二十七日唐王在福州稱帝,年號隆武;七月十八日魯王在紹興監囯。
這個時候你靖江王也想監國,不是謀逆又是什麽?
不過這皇室血脈稀疏也有其好處,靖江藩王因為是皇室遠枝,對帝位威脅不大,所以曆代明帝對靖藩都優容有加,不但賞賜了大量王田財帛,而且幾乎未受永樂帝以來曆次削藩的影響,首任靖江王朱守謙就藩時太祖賞賜的一衛侍衛廣西護衛(後來改稱掛林左衛)一直保留在靖藩手裏,這也是曆史上靖江王敢謀逆的最大底氣。
“穿--越--了?”
承運殿內一個靈魂發出了悲鳴。這個來自後世的曆史發燒友本名朱恒佳,因為去桂林靖江王府旅遊,被王府美景震撼,隨口歎了一句:“如此福地,我若能住在這裏,哪怕活不到一年也願意”。結果忽然暈倒,醒來後朱恒佳就穿越成了靖江王朱亨嘉,繼承了原主全部的記憶和情感。搞笑的是,穿越的時間正好是八月初三,曆史上靖江王朱亨嘉這一天監國,九月二十五日即失敗被擒,次年四月在福建連江被賜死。僅活了八個多月,真的不滿一年。
“老天爺,我是說著玩的,把我穿回去吧!”朱恒佳鬱悶了。
“隻剩下八個月的命了,我該怎麽辦?要不跟外麵那夥官員說,咱不造反了,當個太平王爺挺好?”
不行,造反可不是買東西,不能退貨的!現在全桂林城乃至廣西都知道自己要監國的消息,就算現在不幹了,也逃不脫被隆武帝秋後算帳、圈禁賜死的下場。一不做二不休的道理朱亨嘉還是清楚的(因為朱恒佳的靈魂已經跟朱亨嘉的靈魂融合在一起、合二為一了,為了方便,筆者以後都用朱亨嘉稱呼小說主角)。
“來人!”
“殿下,奴婢在”,內承奉何亮急忙恭身應喏。
“宣楊總兵、孫先生、顧推官、關方伯、餘提學、嚴參讚、範參讚、史指揮進殿,還有,把朱亨跨、白履新、張成、孫貴、楊武他們幾個也給孤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