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接觸外臣
次日初晨，一縷縷金色光束像利箭一般齊齊射向大地。鹹陽城郊，濃密翠綠的山林之中，一群又一群鳥雀從林深陰翳處鑽出，而後又沒入旁邊的綠野。
伴隨著咯吱一聲巨響，鹹陽宮前兩扇巨門被十四個衛兵合力緩緩拉開。隨後，身著各色冕服的文臣以及武將三三兩兩亮了相，或結伴，或獨行陸陸續續前往大政殿。
六英宮、一陽殿內，扶蘇早早便換好了冕服。方才他得到消息，嬴政已經將詔令下達給將作少府，稍後會由趙高親自帶將作少府前來拜見他。
將作少府，扶蘇隻知這職位是專門負責宮廷建築事務的，但是他並不知道現如今擔任這職位的是誰。
將作少府，位在九卿之下，但是又因為職責之故，可以經常見到皇帝。將作少府不同於扶蘇宮殿裏的屬臣，這類臣子對於扶蘇來說都是外臣，是能和朝中上下官員聯絡的。
但是外臣不同於內臣，恰恰因為他們住在宮外，掌控他們的一舉一動也有難度。可是他們卻能夠把自己的耳目延長到宮外。
這副身體的主人年紀還很小，甚至臉型都沒有定，但是他的靈魂可是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從信息和知識爆炸的年代前來，完全彌補了年齡和閱曆上的不足，甚至於讓他能夠跳出時代的局限看待世界。
簡單來說，主角的格局肯定遠遠大於困在曆史時空裏的任何人。
麵前的銅製香爐裏燃著取自巴蜀之地的香煙，煙霧嫋嫋騰起，沁人心脾。春風輕輕托著木窗邊的簾幕紗幔，東搖西**。宮殿裏的地板為宮女們用清水洗拭過數遍，現下一塵不染，甚至反著光亮。
台階上都鋪著精致的竹席，撲麵而來都是清香。
一個處在未來周圍人士都有鼻竇炎的時代，忽的來到古代，最享受的就是這裏的空氣。
內閣裏時不時傳出被擦得油光發亮的銅壺滴漏發出的水滴聲……
四周實在是太過安謐，灑掃的宮人都是低聲低語，說起話來慢條斯理，一字一頓。
扶蘇今日心情也很好，一麵在窗邊蒔花弄草，一麵等趙高。
“下臣拜見長公子。”
現如今的趙高，官居中常侍。
中常侍侍從皇帝左右，備皇帝顧問，可以經常出入皇宮禁地。官職可謂不高也不低，但是在宮中，中常侍的權力可謂是隱官之中最高的。
簡言之，趙高可謂秦王政內臣中的第一人。
“免禮。”
讓人不得不側目的是，他身後還有一位身著紅袍、氣概非凡的中年男子。
身材高大、方麵闊耳、胡須冉長，頭頂的發冠斜著，精神抖擻。
“這應該就是將作少府了吧。”
趙高喜笑：
“公子慧眼識珠。容下臣為公子引薦，這位正是將作少府姬豪，姬將作。”
扶蘇不認得姬豪，但是姬豪見過公子扶蘇。地位高的名人都是這樣，周圍人都認識自己，但是自己認識的就那麽幾個。
“姬豪拜見公子。”
“免禮。於驪山腳下修建館舍之事，想必趙常侍已經知會了姬將作。”
姬豪肅容。
他的胡茬布滿了下巴和嘴角兩側，而似乎正是這點胡茬，讓人莫名覺得姬豪很可靠。
“公子放心，姬豪定會盡心竭力幫公子在三月之期內完成此項工程。”
趙高最善察言觀色。這公子年少，又是第一次負責工程大事，需要和將作少府多磨磋。
“公子，下臣還要回去給大王複命，先行告退了。”
“你去吧。”
見趙高退下之時麵色恭恭敬敬，甚至還佝僂著身子，一臉小人模樣，姬豪眼底卻騰起一股怒氣。
他早看趙高不爽了。
這個王八羔子，身在罪籍，地位卑下，但是卻動不動狐假虎威！在大王、諸妃以及公子麵前奴顏婢膝，阿諛奉承，可是在他們麵前，卻頗為傲慢。
狐假虎威！看他能得意到什麽時候！
扶蘇坐在上座，不動聲色將這一幕收在眼底。
或許這兩個人之間有什麽不和諧的？
這趙高，宮裏對他不滿的人，可不僅僅是眼前的將作少府。就連他的衛率池武，也對他頗有微詞。
不過，誰也不敢惹趙高。因為他們的大王每天都和趙高在一起，兩個人除了夜裏，其他時候都在一起。
甚至於，嬴政為了方便讓趙高侍候，祈年宮裏都有一處趙高的處所，他不必居住在永巷。
見長公子正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姬豪立刻恢複了之前的肅穆莊嚴之色。
“公子——”
“講。”
姬豪低頭微微思索片刻，而後開門見山。
“館舍的事情，已聽趙常侍對姬豪講了。得悉在驪山下修建館舍是公子的提議。故，姬豪鬥膽問公子，為何公子執意要督造此次工程。”
話剛出口，姬豪又補充道。
“畢竟，督工，總需要風吹日曬，公子位分尊貴……”
這最後幾句，姬豪語氣幽微，意味深長。姬豪是想請示公子，他是要做第一線的指揮，還是隻負責督察。
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若不是因為身份尊貴，這樣的工程，除了能砍柴燒水，其他事也做不了。
趙高交代過，公子現在最重要的是靜下心來讀書習武，不要讓他花費太多的精力在這樣的工程上，否則陛下知道會不高興。
“公子身份尊貴，且不諳土木之事，怕是許多事公子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臣下鬥膽，請公子將諸事全權交由臣下，公子從旁督察則可。臣可每日都過來稟報公子。”
“汝所言不錯，吾自當監督，至於這其中涉及到的工程具體事宜，都聽你的安排。日後若非吾親去驪山督建官舍修建，汝當三日一報。”
言下之意，他是要親自去現場看的。
將作少府，主理土木興建之事，職位非同一般，而且有不少油水可以拿。
姬豪乖乖應道：
“唯!”
這兩個人頭一次見麵，君非君，臣非臣，兩人說完了這個，一時間都語塞。
姬豪來之前想過了，陛下安排長公子做這件事，一定有心考察長公子，看得出來，陛下是對長公子有傳位之意。所以這件事還不能怠慢，他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又讓公子覺得他在這件事上出了力，還要保證自己能如期完成工程。
姬豪遂道：
“公子可知大王定的三月之期，根本不能如期完成此項工程。”
“哦？”
扶蘇微微挑眉。
“那姬將作以為館舍的修建需要多少時日?”
“起碼半年。”
扶蘇很鎮定，臉上依舊雲淡風輕的，讓人摸不著他的心緒。
“姬將作可否見過大王的詔書呢？”
“臣已拜讀過。”
“那姬將作怕是沒有將大王的詔令看仔細，詔令上寫的明明白白：此次興建，不惜一切代價。”
姬豪自有他的難處。
“公子，臣隻是實話實說。三月之期，確實完不成。”
“是何緣故呢？”
“公子。我秦國曆來都是大肆興建土木，前些日子，鄭國渠剛剛修建完畢。如今大王又命臣修建蘭池行宮，還有在宮中興建新宮室，除此之外還有大王的王陵。每一處都要耗費巨大的財力，而今長公子又要在驪山修館舍，又需要調撥人馬。”
“那姬將作認為這件事要怎麽處理呢?”
“但求公子在王上麵前再爭取三月。”
“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大王一向是言出必行，說一不二，定了三月之期，就是三月。”
姬豪本以為這長公子挺好說話的，沒想到他說的每一句話，自己都險些接不上。長公子今日似乎比平時都更有底氣，不再像平時那樣。總是帶著些謙卑之色，太過書生君子氣啊！
但是姬豪也有他的考慮。
“公子怕是不知，大王忙著征伐六國，但是大王每滅掉一國，便要吾等仿造一座和該國一模一樣的宮殿。工程量極大。”
“而今這館舍卻是定在驪山腳下修建。可是從鹹陽宮到驪山，光是來回，便要花費半日。在三月期限內完成館舍修建……”
“君父說了三月那就是三月，你怎麽會想到違抗呢。如果人手不夠，我們可以多調一些人手；如果路途遙遠，那就讓那些工匠住在驪山附近；如果石料木材不夠，那麽就從四處工程裏勻，又或者就地伐木。”
公子扶蘇一氣嗬成，怎麽方才那股氣勢，竟然讓他恍惚間覺得像是大王在他麵前。
但是定睛一看，他連冠都沒戴起，十七歲，正是年輕人易怒衝動的時候。
一時間，大殿裏一派寂靜，除了扶蘇，在場每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是的，公子並非發怒。但是他們也都能感受得出，公子身上驟然騰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氣勢，壓的他們喘不過氣來。
“至少我認為，這項工程在工匠和雜役足夠多的情況下，完全可以如期完成。”
扶蘇居高臨下，語氣淡漠，微微有了幾分帝王之色。心有所寄，氣勢自然而然發出來。
扶蘇本人並未察覺出來，但是這將作少府，卻被這少年王者氣勢所攝，於是彎腰作揖。
“公子既然如此說，那臣再無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