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為前身還債

天剛泛亮,於可遠從**爬起,揉了揉仍有些渾噩的頭。

今天是林家宴席的最後一天,宴請一些同窗好友,林清修曾多番邀請於可遠今早務必要到,但都被他婉拒了。

參加宴席雖能結交一些讀書人,但大多是寒門子弟,院試成績還不如林清修,這樣的人結交也是累贅,於可遠不想白浪費功夫。

到院子裏的水井打一桶水,將水燒開,簡單洗漱過之後,於可遠一頭紮進了廚房。

菜籃子裏隻剩下六個土豆和一些蔫巴的茄子,葷腥的東西一應沒有。

鄧氏有些慌張地看向於可遠,“阿母和清修他娘借了兩文錢,買了些茄子和青菜,正要做飯。”

於可遠撿出一個土豆,“我幫阿母打下手吧。”

說完蹲在地上笨拙地剃皮,鄧氏看著忙碌的身影,整個人如夢似幻。

這是真的嗎?

果真是正寧和可敬看我太苦了,才顯靈降下這樣的神跡?

昨天經曆的都是真的,不是一場夢!

鄧氏從來不奢求什麽大富大貴,他看著廚房裏忙碌的兒子,隻是奢求這樣的日子能一直維持下去,就心滿意足了。

於可遠看著籃子裏的青菜,心情久久難以平複,感慨了一番,明朝的物價真便宜。

兩文錢也就相當於2020年的一元人民幣,卻能買一筐青菜和茄子。

也就是說,隻要賺足十兩銀子,就能保證一家三口一年的生計。

因家中無鹽,這些青菜和茄子沒法做菜,隻能烀著蘸醬吃,做起來十分容易。

剛將烀好的茄子擺上餐桌,於可遠就進房間去喊阿囡。

這時,院外來了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嫗,朝著身邊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問道:“狗蛋,把你打成這樣的,真有於可遠這個畜生?”

“奶奶,我,我也不是很清楚有沒有他……但打我那幾個人,和他是一夥的。”

“那就沒錯了,這樣的事,他們幾個沒少幹,準少不了於家這個敗類!”

老嫗說話間推開門走了進來。

“鄧氏在家呢?”老嫗尖著嗓子喊了一聲。

“誰啊?”

正在餐桌上擺弄的鄧氏皺了皺眉,問道。

“我!趙小海他奶奶。”院內的聲音很低沉,仿佛帶著一些怒氣。

鄧氏聽到這個名字神情有些緊張,村裏哪一戶不知道這老太太難惹,是出了名的不講理,平日裏沒少欺負自己。

“阿母,什麽事?”

於可遠抱著阿囡走了出來,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是老趙太太來了,應該沒啥事,你帶阿囡洗漱,我去院裏看看。”鄧氏說著話站起身走向大院。

一進院裏,看到老趙太太黑著臉,旁邊站著鼻青臉腫的趙小海,就知道這兩人來者不善,賠笑道:“大娘您來了,呀,狗蛋這是怎麽了?”

“於可遠在家嗎?我有事找他!”老趙太太指著鄧氏的鼻子道:“你家那混賬把狗蛋揍成這樣,今天不給我個交代,我隻好找村長去縣裏報官,你教不好這孽子,就讓官家替你教教!”

鄧氏滿臉的愁容,說道:“大娘您是不是誤會了?可遠這兩天一直在家,要不就是到隔壁林家赴宴,從來沒出過門,狗蛋被打,和可遠一定沒關係。”

“少他娘放狗屁!誰不知道於可遠是個什麽貨色?我給你臉了是吧?趕緊把那畜生叫出來!”老趙太太擼起袖子,“立馬給我家狗蛋磕頭賠罪,醫藥費也不能少,至少也得一兩銀子,這兩條少一樣,咱們就縣衙見!”

“大娘,您聽我解釋。”

鄧氏的聲音裏滿是懇求,眼眶都紅了,日子剛剛有了盼頭,況且可遠確實沒摻和這種事,她怎麽能接受這樣的髒水。

“可遠真沒碰狗蛋,清修那孩子能作證!”

鄧氏一把拉住老趙太太的胳膊。

“少他娘的給我來這套,你家那畜生就算沒出手,也一定有他在背後攛掇,誰不知道他什麽樣?抓緊磕頭賠罪,給錢,要不然別怪我不顧同村的情誼。”

“大娘,這事和我家真沒關係,可遠現在已經變好了,一定不會做這種事!”

鄧氏聲淚俱下,就差給老趙太太跪下了。

她性子懦弱,為母則剛,但因為過往於可遠做的孽太多,她實在信心不足,除了懇求也沒有別的辦法。

廚房裏,於可遠給阿囡洗著臉,院子裏的對話他都聽著,雖然生出無明火,但想到自己的形象剛剛好轉,這時候動粗就前功盡棄,正在忍耐。

“真他娘的晦氣!”老趙太太嗓門抬高了許多,故意向四周喊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你們母子倆一個比一個下賤!一個敗光了家底,一個克死了丈夫兒子,要是我,早一頭撞死算了……”

各式各樣羞辱人的話,讓鄧氏委屈至極,隻想找個地縫鑽起來,直接撲倒在地抱頭痛哭。

“於可遠,快滾出來!躲在屋子裏算什麽男人?”院內響起了老趙太太的怒罵聲。

“整個村子誰不知道你是個畜生?偷雞摸狗,調戲良家婦女,吃喝嫖賭樣樣精通,怎麽著,現在還多了一條敢打不敢認?你娘肚子裏怎麽生出你這麽個敗類呢?”

“出來!”

“磕頭認錯,賠錢!要不這件事沒完!”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無論上學還是從政,於可遠接觸到的大多數人,都是彬彬有禮的文明人,他很少見過這樣毫不講理的粗俗老嫗,心裏頓時一團糟。

他不停地告訴自己,要以理服人,要以德服人,這樣才不會被人落下把柄,才能在這個吃人的古代生存下去。

可院子裏鄧氏無助的哭聲讓他有些痛苦,深吸一口氣。

“我到底是個人,不是泥雕的塑像。在這樣一個亂世生存,過於保守的保身之道或許並不適合。”

於可遠輕歎一聲,望著被謾罵聲嚇哭的阿囡,將她緊緊抱在懷裏,不停拍打阿囡的後背,“沒事兒,有哥哥在呢。”

“哥哥,我怕,幫幫阿母!”

“哥哥!”

阿囡的哭聲撕心裂肺一般。

於可遠猛地握住菜板上的菜刀,深吸一口氣暗自道:“前身,你過去做了那麽多孽,今天就讓你發揮一些餘溫,也算還些債吧!”

於可遠從房間衝出來,一手抱著阿囡,一手提著菜刀。

走到鄧氏麵前,將阿囡放在地上,“阿母,這裏交給我吧,你帶阿囡先回屋。”

鄧氏看到於可遠出來,初時還挺驚訝,但看到他左手提的那把刀,頓時嚇得亡魂皆冒,連忙拽住他胳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可遠,把刀放下!快放下!咱有事好商量,人命官司可千萬不能碰啊!”

“阿母,你放心,如果道理講得通,我不會動粗的。”於可遠將鄧氏隔在身後。

聽到他這樣回答,鄧氏雖然心安了許多,但想到此前種種,還是不敢放心,雙手死死拽住於可遠持刀的手臂。

於可遠望著老趙太太。

老趙太太也望著於可遠。

雖然於可遠今年隻有十四,但於家男人長得本就高大壯實,而老趙太太十分矮小,兩人一對比,氣勢瞬間就分明了。

老趙太太敢對鄧氏強橫,是拿捏住鄧氏軟弱的性子,但看著於可遠,心底卻很發虛。畢竟於可遠名聲狼藉,什麽樣的壞事都幹過,打架鬥毆更是家常便飯,何況他還握著菜刀。

“還以為你不在家呢,既然出來了,事情也就好解決了。”老趙太太有些底氣不足。

“狗蛋被打了是吧?”於可遠瞅了眼趙小海,眼神眯了眯。

他已經猜到揍趙小海的是楚彪他們幾個,下手著實不清,但趙小海也確實該揍,偷撩私塾女學生的褲子,那女學生恰好與楚彪定了娃娃親,沒被打死扔進河裏就算大幸。

“揍趙小海這事,前幾天我確實聽楚彪他們議論過,也出謀劃策了。”

老趙太太聽到於可遠承認,臉上浮現出一絲猙獰,心裏暗想,就是個膽小怕事的,被自己臭罵一頓就什麽都承認了,於是愈發有底氣:“磕頭認錯,賠錢,這事也就私了了!”

於可遠輕輕刮碰了下刀鋒,咧嘴一笑:“可惜彪子他們並沒有按照我出的主意,否則也沒有今天這回事,您老這會應該在河邊撈屍呢。”

“啊?”

老趙太太一怔。

“您老一定還不知道狗蛋為啥挨揍吧?他偷撩了縣裏吏典家女兒的裙子,這人剛好和楚彪有些關係,要我說,被暴揍一頓實在是輕了。”

說著,於可遠轉過身望向鄧氏,給他一個眼神,然後將菜刀抽出來。鄧氏初時還不肯,於可遠說道:“阿母,你放心,我心裏有數。”

鄧氏這才將信將疑地鬆開手,囑咐道:“可遠啊,都是鄉親,千萬不能動手,傷了和氣不好!”

於可遠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都被欺負成這樣還講和氣呢?轉身就將刀豎直,橫掃出去,**了三下趙小海的臉蛋。

啪啪啪!

聲音極是響亮。

“登徒子,跪下!”

於可遠怒喝一聲。

趙小海心中一凜,也不知是被菜刀嚇的,還是於可遠往日壞事做得太多,積威甚深,頭腦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已經跪倒在地了。

“可遠哥!可遠哥!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您饒了我,饒了我吧!”趙小海鼻涕一把淚一把。

這時老趙太太已經徹底懵逼了。

於可遠盯著老趙太太,質問道:“您老覺得,狗蛋挨這一頓揍應不應該?”

老趙太太沉默。

“如果覺得不應該,我這就把彪子他們叫來,大家一起去縣衙,尤其得請吏典出來,給狗蛋評評理,可不能委屈了他。”於可遠冷笑道。

“不,不能去!”老趙太太有些慌亂。

如果這事真鬧進官府,那吃板子還得坐牢的肯定就是趙小海了。

“這都是一場誤會……”老趙太太先向於可遠賠罪,但見他沒什麽反應,於是向鄧氏苦苦哀求,“正寧他媳婦,你,你快幫大娘說幾句話啊!剛剛都是大娘的不是,是大娘的錯!看在一個村裏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鄧氏擦幹眼淚,扥了扥於可遠的胳膊,“可遠,阿母已經出氣了,要不這事就算了吧……”

於可遠並不答應。

自從父親和大哥去世,除了林家幫襯之外,鄧氏在村裏簡直就是受氣包,誰都能譏諷幾句。

這裏麵雖有於可遠自己不爭氣的原因,但要是鄧氏能硬氣一些,也不必遭那麽多罪。

他決定來些狠的。

“您老剛才在院子裏罵什麽?”

“我這不是一時著急嘛!我畢竟這麽大歲數了,你可不能和我一般見識!”老趙太太開始倚老賣老。

“行,我是不能和您一般見識。”

於可遠臉色一沉,將菜刀往地上一扔,抬手就給趙小海一個耳光打了過去。

啪!

這一耳光打的趙小海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

“你還敢打!”老趙太太怒目圓睜,擼起袖子就要拚命。

“您老犯的錯,我若償還在您老身上,這道理總說不過去。這一巴掌打在狗蛋身上,是他幫您老還了債,治一治嘴賤的臭毛病。如果您覺得這巴掌趙小海不該受,也可以啊,一會我把我那幫兄弟叫來,咱們兩家拉開膀子好好比劃一下!”

老趙太太聽這話嚇了一跳,急忙拉著趙小海往院外走。

“等等。”

於可遠冷冷說道。

老趙太太嗓子細細的,一副要拚命的模樣,“我們已經道歉了!你還想怎麽樣?”

“給我阿母磕頭賠罪,至於賠償就算了,但得簽下字據,今天這事的來龍去脈,到底怎麽回事,白紙黑字寫上,讓趙小海畫押,就算兩清。不然,咱們就去縣衙走一趟吧。”

“下跪?沒門!還有什麽字據,我不簽!”老趙太太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於可遠輕笑一聲,望向趙小海:“狗蛋,你也在私塾讀書吧?記得沒錯,下一科的縣試名額裏就有你。”

趙小海一愣,摸了摸腦袋:“是有我……”

“過了縣試,再過府試和院試,就成生員了。真可惜,你本有些讀書的天賦,卻要被道德標準毀掉一生,行了,話我已經講通,你奶奶不願私了,我也沒什麽可說的。恕不遠送。”

說完,於可遠就拉著鄧氏的胳膊往屋裏走。

“奶奶!”

趙小海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這事一定不能捅到縣衙裏!狗蛋不想坐牢!狗蛋還要讀書啊!奶奶!”

老趙太太再也硬氣不起來了。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可遠他娘,剛才是我的錯,都是我胡攪蠻纏,您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家吧!”說完,老趙太太往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頭。

“奶奶,還有字據。”趙小海在身旁小聲提醒。

老趙太太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衰減了幾分,“還請可遠準備紙筆,簽下字據。”

於可遠輕輕一笑,望向鄧氏,“阿母,這事你做主。”

鄧氏仍有些茫然,但也明白這是兒子給自己撐腰,事情又得到圓滿解決,便來到老趙太太身旁,“大娘,您早這樣,這事情豈會鬧到現在?就依大娘剛剛講的吧!可遠,你去準備筆墨。”

片刻過後。

老趙太太被趙小海拖著疲倦的身子,兩人踉蹌地離開了。

於可遠將按了手印的字據收拾好,一家人重新坐回桌子,開始吃飯。

食不言寢不語,這是古人的規矩。

直到吃完,鄧氏才輕聲說道:“你過兩天回私塾讀書,如果清修能辦妥,以後就好好守規矩,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知道了,阿母。”於可遠輕輕答道。

“你不要跟你那幫朋友來往了,阿母求求你,好嗎?”

於可遠有些心不在焉。

請神容易送神難,結交那樣的一群朋友,怎麽可能說斷就斷?這關係到自己將來仕途,是一樁極重要的事情。

“我聽阿母的。”

於可遠雖這樣回應,心中卻開始琢磨著,怎樣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群人做掉。

隻有死掉,過去的混賬事沒了當事人,才能防止將來敵人用這事攻訐自己。

“今天林家還得擺一天宴,你不想去,就在家好好歇著,天已大亮,阿母還要去幫忙。”鄧氏又道。

“阿母去忙就是。”於可遠笑著道。

鄧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於可遠知道她在擔心什麽,於是言辭懇切道:“阿母放心,我一定不惹事。”

“你這樣說,阿母就放心了。”

講完這話,鄧氏拉著阿囡去隔壁林家了。

剩自己一個人,於可遠當然不會傻傻待在家裏。他今天早有計劃。

“這麽多天沒見麵,那群‘好哥們’一定很想我了吧。”

於可遠簡單拾掇了一番,笑眯眯地離開了家,邁入林間小路,朝著三公裏外的東阿縣而去。

……

與此同時。

鄒平縣,高氏府宅,西苑。

“小姐,您不會真想偷偷跑到東阿縣吧?”

一個女人正照著銅鏡,聽見婢女這樣講,眼皮微微一抬,“那你以為?阿母早逝,父親不當家,偌大的家族都由大伯一家管著,連我的婚事也被大娘一兩句話敲定,她不會存什麽好心,給我尋個好姻緣,我若不自己上進些,將來豈非委屈死?”

婢女仔細想了想,“大夫人確實能辦出這種事……”

“你常在家族走動,聽人講過於可敬的事情嗎?”女人問。

“聽大夫人那屋的丫頭講過,是個貧苦人家,在讀書,算算年齡,這會應該考過童試,但不知成績如何。”婢女回。

“貧苦人家倒沒什麽,關鍵是這人的脾氣秉性,是否上進……”女人望著鏡中的自己,一時有些晃神,“哎,和你講這些也沒什麽用,替我準備些銀兩,等大娘離府,咱們就從後門偷偷跑出去。”

“那大夫人回來後,要怎麽講?”婢女有些擔心。

“我給父親留了信件,外祖母那邊也打過招呼,如果大娘真派人詢問,外祖母知道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