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打小報告
“六哥,十三向你認錯。俺又犯渾打人了!”
趙似的坦誠讓官家大吃一驚。
“怎麽了?”
趙似把白礬樓發生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然後低著腦袋紅著眼睛,仿佛受了無盡的委屈。
“十三想著六哥的教誨,強忍著不動氣。可是那廝罵俺是有人生沒人教,倒巷絕戶。俺實在忍不住,上前去大嘴巴抽他。”
有人生沒人教?不就罵趙似爹娘死得早唄。
敏感的官家臉色一變,父皇英年早逝,是他心中最大的痛。
還有倒巷絕戶,是不是含沙射影,罵自己久居君位,卻無子嗣?
想到這裏,官家裹在朱紅羅衣錦袍裏的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
韓家父子!好狗賊!
“六哥,俺真是混賬!誤交歹人,自取其辱。六哥,俺真的是好恨啊!”趙似繼續懺悔道,還擠出幾滴眼淚來。
“韓平賢是韓學儒之子?”官家咬著牙問道。
“是的六哥。當初韓殿帥把韓平賢引見給十三。那廝看著溫文爾雅,進退有度。俺又想著韓殿帥是六哥得用的心腹大將,章相公信任之人,便跟韓平賢玩在了一起。沒有想到此廝如此混賬!”
趙似小心翼翼地答道。
韓學儒的底細,趙似心裏清楚。
原本隻是禁軍中級軍官,先是拜認中書侍郎韓縝為叔爺,跟真定韓家攀上了關係,升為侍衛司步軍都虞侯。
韓縝被貶,他又抓準機會,巴結上章惇。以禁軍高級將領的身份,居然甘為章惇出入儀仗。
於是在章惇的力薦下,加節度使,充任殿前司都指揮使,爬上大宋武將最高階。
官家在聽到“心腹大將”和“章相公信任之人”時,神情有些複雜。
趙似看在眼裏,心裏暗暗有數了。
六哥是聰慧之人,自己這看似無心之語,無疑在他心裏放了根炮仗。
把持朝政的執相,跟殿前司的都指揮使關係密切,對於君王而言,不是什麽好事。
尤其是現在六哥對章惇擅權開始有些看法,被這麽輕輕一引,可以發申出很多很深的問題來。
至於皇兄到底會怎麽想,俺暫時管不到。俺隻要韓學儒倒台,引發殿前禁軍大洗牌,好讓自己有機會伸手進去。
趙似繼續說道:“跟韓平賢狼狽為奸的是虞侯高俅,俺聽說他是十一哥府上的人。十一哥一向風雅絕倫,怎麽會用這麽卑鄙之人?怕是被小人蒙蔽吧。俺得提醒下十一哥。”
官家一聽,臉色又微微一變。
端王趙佶,平時就喜歡結交名士群臣,時常去慶壽宮向太後向娘娘請安。
他慫恿趙似組建龍捷軍,官家也聽說過。
現在又聽到高俅跟韓平賢關係密切,官家忍不住把很多事情前後都聯係在一起。
暗地裏結交殿帥,內外勾結陷害十三哥...
某個答案,已經在官家心裏浮現。
遲遲無子嗣。
體弱多病。
年壽不高。
近兩年朝中暗潮湧動,大臣悄悄向太後進言,策立皇儲。
幾個兄弟為了儲君之位明爭暗鬥,還不約而同地把十三哥當成目標...
這一切,官家心裏跟明鏡似的。
官家沉得住氣,他把這些念頭封在心裏,不動聲色地說道:“十三哥,現在知錯也不晚。以後少跟這些奸佞小人來往,多結交正人君子。”
趙似心裏有數,知道這一趟的目地達到,於是順著皇兄的話題說道。
“六哥放心,俺看清楚了這些醃臢貨的真麵目,以後絕不跟他們在一塊。這些日子,俺也在看一些奏章文卷。文以詠誌,俺想從中選幾位文采高絕又品行正直的名士為師,他要是嫌棄俺,俺就跪在他家門口。”
自己王府裏還是要請幾個文官,除了當塊幌子,主要是希望能選出幾位誌同道合的謀士來。
本王是要做大事的人,光有猛將不行,還得有謀士。
官家哈哈大笑,“哈哈,十三哥你有這個心,俺就放心了。你隻管去選,真是品才兼優的先生,他不肯收,俺出麵去幫你討個情,不用你去用苦肉計。”
“哈哈,那俺先謝過六哥了。”趙似嘻嘻笑道,隨即像是想起什麽來,“六哥,俺一時衝動打了韓學儒的兒子,怕他心裏起芥蒂。殿前司是個要緊的位置,韓學儒要是心有不滿,就不大好。六哥,要不把他挪個好位置,榮養起來算了。”
說到這裏,趙似忍不住吐槽起來,“殿前司這麽要緊的位置,不說派虎狼之將,派隻忠心耿耿的狗也好。六哥偏偏派了一頭豬。不對,那韓學儒怕是連豬都不如。”
說完後趙似意識到說錯話,連忙把頭一縮,吐了吐舌頭。“六哥,十三胡說八道,你不要介意。”
“十三哥,你說得對!”官家欣慰地大笑道,“韓學儒的事,你不要操心。不過你說的沒錯,殿前司是個要緊的位置。去了韓學儒和他的黨羽,叫誰來頂替呢?”
趙似一聽,心裏暗喜,辛辛苦苦奔波了一圈,不就是等皇兄這句話嗎!
他裝模作樣想了一下,便說了自己的建議。
“六哥,俺看邸報,陝西路打了不少勝仗,朝廷褒獎了不少立功良將。俺想,能不能趁著朝廷跟河西家1和議,西邊暫且無事,調幾個良將進京來。”
官家眼睛一亮,進一步問道,“十三,你是怎麽想的?”
“六哥,俺是這麽想的。這些良將都是西北柱石,光進官加爵還不夠,選幾個頂大用的調進京,六哥多加優撫籠絡。同時暗中觀察,哪位有勇又有謀,哪位隻是勇猛而已。等到西北又用兵時,六哥心裏也有數。”
“六哥,俺以前孟浪,常在外廝混,接觸過京畿的禁軍。說實話,將沒個將形,兵沒個兵樣。強幹弱枝,是祖宗之法。皇考新法裏就有將兵法,也花了大力氣裁冗汰弱,整飭京畿禁軍,頗有成效。隻是十幾年來,這些家夥又廢弛了。”
官家默默聽著,尤其聽到將兵法一詞,他眼睛一亮。
十三哥真得悔悟了,也確實花心思在正途上。否則哪裏知道父皇的新法裏有個將兵法?怎麽說出這麽一番頭頭是道的話來?
趙似臉上浮現出興奮之色,“西北諸將,都是真刀真槍打殺出來的,叫他們帶些親兵進京,把京畿禁軍好好整飭一番。俺,俺也有機會跟在後頭過過癮。”
看了一眼皇兄的神情,趙似在心裏揣測他的想法。
自己從小好武尚勇皇兄是知道的,現在主動想討個差事,跟著一起整飭禁軍,也是件好事。
有件正經事做著,比跟著那些紈絝子弟,到處惹是生非要強。想必皇兄是非常樂意看到的。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西軍的那些將領,跟朝堂上這些大臣們關係不深,也沒有牽涉到保守和變法兩黨的破事中,皇兄用起來也放心。
對於自己而言,西軍那些將領,除了以上那個優勢外,還有個重要關鍵點。
這些年來,他們在西北邊陲賣命立功,卻總是被文臣們歧視。打勝有功,文官們先拿大頭;打敗有過,反手全推給武將。
相信這些將領們進京後,自己跟他們會有很好的共同語言。
不一會,皇兄的臉上浮出欣悅之色,看過來眼神變得更加柔和。應該是自己沒有猜錯,皇兄想明白了調西軍將領進京後的好處。
歐耶!自己又下一城。
身為官家胞弟,雖然是最大危機來源,可也是自己最大的優勢!
這麽晚了,臨近宮門落鎖時間,別的人來求見,除非是特別緊急的事情,否則十有八九是被拒絕的。
自己隻是一通報,官家就叫進來。
搶先一步打小報告,能占多大優勢?
來不及收集證據?丟!打小報告需要什麽證據?隻要針對官家的痛點,對症下藥好了。
看到天色已晚,趙似主動告辭。
走到崇義閣門口時,趙似看到殿前司副都指揮使,勾當皇城司公事的徐率直迎麵走來。
他心頭一動,笑嗬嗬跟六哥的心腹打著招呼,“老徐,這麽晚還進宮?夠辛苦的。”
徐率直唱了個無禮諾,也笑著答道:“見過大王。替官家辦事,沒有什麽辛苦的。”
“你忙,俺先回去了。”
“大王慢走。”
回到府裏,趙似把李芳和於化田叫來。
“李公,俺記得你有個拐彎抹角的親戚在殿前司當差,是韓學儒的手下?”
“是的殿下。他是鄜延路人,世為將家。前兩年因為勇武,被選為殿前班直,跟韓殿帥能說得上話。”
“你把這人介紹給化田。化田,先跟他混熟,等處置韓學儒的詔書下來,你就叫他傳個話給韓家。要想保住命,有路子,隻是需要錢財鋪一鋪。”趙似鼻子一哼,“這個混賬,不知喝了多少兵血,不能全便宜了他。本王在白礬樓還欠著三千緡。”
於化田當即恭敬答道:“遵命!”
1.河西家,宋朝朝野軍民對西夏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