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多樂軒盛會

金明池多樂軒,是西岸景色最好的所在。

積土石為山,構亭殿屈曲,環繞澄泓,其上皆台榭回廊,其下水深數丈。亭閣連翩,山水鮮明,皆窮極人間華麗。

趙似下了馬,帶著明朝霞、岑猛、薛番子三人走進園子裏,看到數百人散在各處。許多人見著都覺得眼熟,偏偏叫不出名字來。

不過熟識的人有張商英、劉逵等人,見了趙似,都過來見禮打招呼。

有人上前來,將趙似四人引到多樂軒正堂裏,王詵以主人身份,正在招待範純仁、呂惠卿兩人。趙佶、李公麟等人坐在下首作陪。

看到趙似進來,眾人紛紛起身。

“十三哥,你能來,多樂軒是蓬蓽生輝啊。”

“姑父繆讚了。今天是範次公和恩祖公的接風洗塵宴,侄兒無論如何都要與會。”

範純仁一身的灰袍,戴著一頂東坡巾,像極了大宋版的甘道夫。

他炯炯有神地看著趙似,沉聲說道:“你很好,老夫盼著與殿下會談一二。”

“範公客氣了,有機會一定暢所欲言。”

趙似打著哈哈。

呂惠卿客氣地拱手作揖,“呂某謝過大王。”

他那雙眼睛裏,藏著千言萬語,卻看不到一個字。

“呂公客氣了。”

趙佶站在一旁淡然微笑,英姿煥發,瀟灑軒昂,飄飄有出塵之表。

應該是回到他擅長的環境,自信心又附身了。

李公麟斜著眼睛看著趙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啊呀!原來是你老!”

趙似驚喜地叫一聲,恭敬地向李公麟走去。

李公麟一愣,眾人也一愣。

難道趙似知錯了,借次機會向李公麟打招呼,化幹戈為玉帛?

李公麟連忙醞釀情緒,準備詞語。嗯,就以一種寬宏大量、慈祥親近的姿態,與這位炙手可熱的簡王一笑泯恩仇。

趙似從李公麟身邊快步走過,全當沒見到這麽一號人。又或者把他當成是一根柱子,徑直走到何執中跟前。

“伯通先生,小王銘記你的教誨,才能迷途識返,洗心革麵。”趙似恭敬地作揖說道。

何執中笑得臉上如同一朵花兒,滿口子稱讚,把趙似誇得天上地下,絕少僅有。

被戲弄的李公麟在一旁,雙眼赤紅,兩個鼻孔呼呼地冒氣。

眾人看了,也是哭笑不得。

這個簡王還真是睚眥必報。

客氣完後,大家便各自散開,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談天說地。

範次公端坐那裏,上前去問好請安的人絡繹不絕。

雖然他過氣了,可名望擺在那裏。不管新黨還是舊黨,都要老老實實地,以後進晚輩的身份在他麵前點個卯。

呂惠卿跟前就顯得冷清許多。

他一個人坐在那裏,端著一杯茶水,仿佛是世上最好喝的茗茶,聚精會神地小口輕抿著

不喜不悲、不嗔不怒,靜如山水,古井不波。

不過趙似能夠感覺到,範純仁和呂惠卿的眼神,偶爾會轉過來,在自己身上打量一下。

走了,不在你倆跟前晃悠了。

雖然俺知道自己魅力十足,可是經不住兩個老男人這麽悄悄瞄著看。

趙似轉了一圈,發現來的人有宗室公侯,有文官儒生。開封城裏名流之輩幾乎都來全了。不過章惇、曾布、李清臣這樣的大佬都沒來。

也是。這幾位跟範純仁和呂惠卿都不對付,拉不下這個臉麵。不過他們有派了晚輩來,大家顯得一團和氣。

“諸位,諸位!”恢複常色的李公麟敲了敲小鍾,清了清嗓子說道,“而今文魁匯集,當為一時盛事。何不各顯其才,或詩詞或水墨,以記此會。”

好嘛,戲肉來了。

看你個老東西賤戳戳的樣子,就知道沒安好心,不知道憋了多少壞水準備往外冒。

李公麟看到氣氛無比活躍,朗聲說道,“有文會當有彩頭!”

說完後特意向趙似投來嘲諷戲弄的眼神,那縷胡子得意得一翹一翹的。

小子,等著!看老夫如何泡製你!金明池,是你再一次醜態盡出的地方!

“吾等請範公、呂公、王都尉等大儒名士為裁判,書畫詩詞評出個優上佳品,以助雅興。可好?”

麻蛋的,在這等著呢!

知道俺“不學無術”,正好以所謂文士相聚、盡顯才情的名頭叫俺出醜。

果然!你個糟老頭,壞得很!

“好!”眾人哄然叫好。

尤其是年輕一輩的文士儒生們,各個都是躍躍欲試。

今天此會,說名氣,有大儒名士;說權勢,有親王高官。

要是一篇成名,馬上就能扶搖直上了!

仆人流水介地端上筆墨宣紙,擺在各處,任由眾人取用。

同時也有雜役搬來數十張桌案,放在亭廊各處,任由眾人輪流上去揮毫潑墨。

惹不起躲得起,俺先到處避一避。等你要點俺的名時,俺躲茅廁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

轉了一圈,趙似發現大多數人在寫詩詞。

是啊,詩詞多方便啊,靈感一來,二三十個字一湊,一篇流傳千古的名作就出來了。

隻是少數幾個人,在角落裏揮毫,費時費力地畫畫。

趙似在一位畫畫的少年郎旁邊停下。

他十八九歲,正在用筆勾勒,像是要準備把多樂軒的盛況一覽無遺地畫下。

你真心大,這麽大一塊地方,這麽多景致和人,你得畫到什麽時候去啊?

“你會速寫或者素描嗎?”趙似心頭一動,開口問道。

“大王,請問什麽速寫和素描?”少年郎好奇地問道。

“來人,取一枝木炭來,嗯,還有一個幹饅頭。”

東西就取來了,趙似選了一張長方形的宣紙,打橫放著,然後用木炭勾勒起來。

沒辦法,技癢耳。

女兒喜歡美術,從小就報了個興趣班。自己接送、陪讀,十年下來,她考了個素描九級,自己卻青出藍而勝於藍。

關鍵是美術老師不僅人漂亮,教得也好。

趙似握著炭條,刷刷地就畫了起來,黑色的線條在泛黃的宣紙上越來越多,一個喧鬧的盛會初見雛形。

少年郎的眼睛越來越亮。

站在身邊的明朝霞是喜出望外。岑猛和薛番子不明就裏,隻是覺得這些線條看上去很稀奇。

不知誰偷偷去報了信,李公麟撩著衣襟跑了過來。腳步之急促倉皇,好像最寵愛的姬妾跟著姘頭跑路了。

他是畫畫名家,一見趙似的手法線條,就知道不俗,一時驚在那裏。

這可是前所未有的畫畫技法啊,暫且不說有多高明,光是創新出這麽一門技法來,已經足以稱道畫壇。

要是旁人,李公麟還會上前去祝賀一番。偏偏是他最看不起的“不學無術”的簡王趙似。

這太打臉了!

跟著他後麵的王詵、趙佶、範純仁和呂惠卿,饒有興趣地圍在旁邊,神情各異。

過了兩刻鍾,趙似終於把多樂軒盛會的精華部分,用素描的手法速寫出來。

他甩了甩手腕,覺得還行。

李公麟臉色漲得發紫,想問又開不了口,連連給趙佶使眼色。

“十三哥,你這技法哪裏學來的?”趙佶也十分好奇,開口問道。

“自學的。俺喜歡行軍打仗,所以見到山險河塹,城池要隘,就喜歡畫出地形圖來,用來推演。筆墨繁瑣耗時,俺就想出這個法子來,簡單易明。雕蟲小技,入不得大家的耳目。”

趙似謙虛的話,讓李公麟的臉又紫了幾分。

“大王此技法,別出心裁,尤其以線條聚散展示明亮,以物體大小彰顯遠近,凹凸浮現,栩栩如生。懇請大王收在下為徒,傳授此技藝。”

少年郎的話讓李公麟的臉由紫變黑,趙似卻樂不可支。

這小子,有前途。

“哈哈,談不上傳授,大家一起探討研究嘛。你叫什麽名字?”

“回大王的話,在下琅琊張擇端,字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