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範公諸子
官家看著趙似,哭笑不得。
沒錯,範仲淹是一代名臣,剛正清直,篤於忠亮,不為朋黨,可他已經去世多年了啊。
嗯...範公是死了,可他還留有三子,各個都是名臣,一時人傑。
看到皇兄的神情微變,趙似趕緊補了了兩句。
“範文正公曾主持過慶曆新政,主張澄清吏治、改革科舉、整修武備、減免徭役、勸興農桑,是為熙寧變法前驅。十三覺得,範公的慶曆親政,更勝在公忠無私心。”
“公忠無私心?”官家聽到這裏,忍不住喃喃地默念一句,覺得回味悠長。
“十三哥啊,你總是能說出一些讓人深思的話語來。”
“嘻嘻,六哥,你不是說過,這是因為俺有顆赤誠之心嗎?”
官家看著趙似洋洋得意的樣子,忍不住大笑起來。
心中的陰霾又被掃除一塊。
趙似的話,讓他猛然間想通了很多事情。
“朕繼位年初,微仲公(呂大防)與堯夫公(範純仁)並位為相,樸厚惷直,不植黨朋,同心戮力,以相王室。立朝挺挺,進退百官,不可幹以私,不市恩嫁怨以邀聲譽。難得之清政。”
“後微仲公因事被彈劾,貶斥遠地,朕曾對他說,‘公暫歸故鄉,行即召用’。一別數年,蹉跎不得召回。可惜,再聽到微仲公音訊,卻是病逝的噩耗。”
趙似聽得出皇兄話裏的意思。
呂大防、範純仁等少數保守黨老臣,在皇兄親政前,並不輕視他,而是悉心教授。所以他們幾位,在皇兄親政後,在打擊舊黨風潮中都被相對優待。
曾經想召回呂、範等公,但是遇到了阻礙。趙似知道,這個阻礙來自於章惇和曾布。
現在這兩位在皇兄心中的信任,已經被自己捅得千瘡百孔,自然這個阻礙也就不再存在了。
皇兄,聽俺的沒錯。
章惇、呂惠卿、曾布這些變法黨人,確實有才幹,就讓他們去做實務。可這些人私心太重,一旦讓他們擅權,就會急功近利、肆意妄為。
所以必須把範純仁這樣剛直不阿的大神請回來,在旁邊監督他們。
幹得好,相安無事。
幹得不好,六哥,都不用你出聲,範大爺都能把這些人噴死。
趙似看到官家的神情,知道他已經初步接受了自己的理念,不由長舒一口氣。
摸透皇兄的心思,挖掘出他的渴望和願景,針對性製定方案,在不知不覺中引導和啟發他,悄悄改變他的觀念,讓其與自己合拍。
當年說服資本方也是這麽做的。
隻是那些資本粑粑比皇兄更難搞。因為相比無數套路曆練出來的資本方,皇兄很傻很天真。
到了這步,趙似知道不用再畫蛇添足,讓皇兄自己去水到渠成。
他要做的就是開始第二個計劃。
“六哥,剛才看邢恕的奏章,俺想到一件事...”
看到趙似欲言又止的樣子,官家微微皺眉,不客氣地說道。
“快些說!”
“好咧。六哥,邢恕奏章裏提到的廢皇後孟氏行厭勝案。俺在某份小報裏看到過。”
“什麽?”
“那份小報寫得繪聲繪色。說什麽賢妃狀告皇後,詛咒官家和太後。太後大怒,降下懿旨徹查。然後內侍左都知郝某,右都知蘇某,奉旨查辦。他們在朝中某相和賢妃的授意下,把皇後身邊的侍女和內侍數十人,悉數逮捕,嚴刑逼供。”
說到這裏,趙似看了一眼皇兄,發現他臉色鐵青,不由地問了一句,“六哥,俺就不說了。”
“說,必須說!”
官家厲聲道。
俺就知道你肯定會生氣。
賢妃當然指的是現在的皇後劉氏,當時她“正巧”被冊為賢妃。郝某就是指的郝隨,蘇某指的是另一位內侍頭子,管當禦藥院蘇珪。
小報給兩人加了都知的高階,可以理解,添油加醋嘛。
人物對得上,故事大致情節也沒錯,官家當然知道是後宮隱秘之事流傳出去了,所以才如此惱火。
“好,六哥你別生氣,俺繼續說了。”
“小報說,那些內侍、宮女們不願誣蔑廢皇後,一個個被打得體無完膚,割舌、斷肢者不在少數。小報花了些筆墨在酷刑上,描寫得是鮮血淋漓,毛骨悚然。然後說郝某、蘇某等人捏造供詞,終於哄騙得六哥廢了孟皇後。”
“混賬!”官家站起身來,來回走動著。
臉色漲得通紅,甩著兩隻大袖子大聲怒吼。
“何人泄露後宮陰私?實在太大膽了!朕要嚴懲這些混蛋!還有那些小報,哪裏得來的消息?哪裏有的膽子?”
消息肯定是內侍省泄露出來的。至於哪裏來的膽子,都是俺們老趙家嬌慣縱容的。
上百年的崇文抑武,讓那些文人變得無所顧忌,不僅肆意抨擊朝政,就連天家的陰私事,也被他們當成茶後飯餘的談資。
而這些小報,是那些文人肆意宣泄的工具。
官家咆哮了一會後,隻見他臉色慘白,氣喘籲籲,身子有些搖搖晃晃。
趙似連忙上前去,扶住皇兄。
“六哥,內侍省俺就不摻和了。至於那些小報,俺倒是有個法子治治他們。”
“內侍省俺自會整飭。十三哥,你說說如何整治哪些小報?禁了他們嗎?”
趙似一邊扶著皇兄緩緩坐下,一邊給梁從政遞了個眼色。
兄弟,內侍省的機會,你自己把握了。
平台俺給你搭好了,能借機鏟除多少異己,提攜多少親信,就看你的本事了。
梁從政心領神會地眨了眨眼睛。
趙似這是投桃報李。
邢恕的奏章,昨天下午送進宮的。官家晚上看完後,情緒激動。
在旁邊伺候的梁從政偷偷瞄了一眼,知道裏麵有大玄機。於是找了個機會,叫幹兒子梁師成抄了一份,連夜送出宮去。
晚上皇城落鎖,人沒法進出,遞東西出去還是相對比較容易。而且趙似在入值班直裏有鐵瓷,早就勾連好。
趙似收到這份奏章抄件後,連夜跟新招募的狗頭軍師,長孫墨離和曾葆華一起商議了半宿,這才有剛才的一番表現。
他又不是神仙,沒有預先準備,怎麽可能步步為營,引導和啟發皇兄,最後達成目的。
扶著皇兄坐下,趙似接過梁從政遞過來的參茶,雙手捧了上去。
“六哥,禁是不能禁。這些小報,後麵不知連著多少文人,強行禁止,比捅了馬蜂窩還麻煩。堵不如疏,俺們給它來個合法管理。”
“合法管理?”官家喝了一口參茶,好奇地問道。
“對。六哥,這小報造謠生事,誣蔑罔上也不是一天兩天,也抓過不少人。就此為借口,製定新聞刊行管理條例。”
“新聞?”官家插話問了一句。
“六哥,俺們朝中有邸報,稱為朝報。而其餘所謂‘內探’、‘省探’、‘衙探’之類,都是私刊小報,越犯禁的它越愛寫,所以隱匿名號,市井稱之‘新聞’。”
“對,就是要管製這種新聞小報。”官家忿忿地說道,“十三哥,繼續說。”
“是六哥。所有出版的新聞報紙,不管大報小報,統統到衙門裏登記備案。審查合格,發給牌照。”
“持牌人有了牌照,才能刊行報紙,否則就是非法,開封府可以合理合法地抓人抄沒。所有報紙必須接受衙門的審查,中間但有造謠汙蔑文字,輕者修正,中者停業整頓,重者吊銷牌照,問罪論刑。”
官家想了一會,點了點頭,“這倒是個一個辦法。隻是哪家衙門願意接手這事?”
確實,管理這些小報,好處沒有,還容易惹來一身騷,招來文人們的咒罵。
看著官家盯著自己,趙似無可奈何地苦笑著。
“好吧,這招人罵的差事俺接了。正巧六哥叫俺管秘書省,裏麵有個著作局,就用這個衙門管理小報吧。反正俺已經被那些文人罵慣,也不怕他們罵了。”
官家欣慰地拉著趙似的手,“十三哥管這事,俺就放心了。你勇於任事,敢作敢當,俺是知道的。隻管去做,俺給你撐腰。”
趙似嘻嘻一笑,“有六哥這句話,俺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