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朝野無大事
張延齡又打人了。
這好像並不是什麽新聞。
這次打得更狠,士子被打完還被直接投到順天府的牢房內,不明真相的世人聽來,張延齡所作之事簡直是人神共憤。
但此事在朝中卻沒激起多大的水花,至少在翌日清晨,朱祐樘上朝之前,就沒人跑到他這裏單獨告黑狀。
“克恭,昨日裏朝中可有發生什麽要緊事?”
朱祐樘整理好袞冕從乾清宮出來,與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的蕭敬碰頭,一起往奉天殿那邊走,邊走邊隨口問一句,是為皇帝在朝議之前提前例行公事問詢,以便對接下來的朝議內容有個心理預期。
蕭敬湊過去道:“陛下,的確是有一事……建昌伯昨日又毆打士子。”
“哦……呃?”
朱祐樘先是一怔,也隻是瞥蕭敬一眼,在從蕭敬臉色確定此事屬實之後,腳步並未停。
“你說國舅怎就跟士子較上勁?打的莫不是翰苑的學士?”
蕭敬沒想到皇帝會如此平靜接受這件事,聽朱祐樘口吻,好像張延齡打士子並不是什麽大事。
蕭敬為難道:“陛下,以東廠調查來……建昌伯打人,好像……還怪不得建昌伯。”
本來朱祐樘是不打算仔細問的,打就打了,反正也不是一遭兩遭的,可聽到蕭敬有關“怪不得建昌伯”的言論,他腳步終於停下來。
“克恭啊,你可知在說什麽?”
朱祐樘顯得不理解,你當朕是傻子,不知你蕭敬是一向都站在朝中清流那一派的?你居然也會替外戚遮掩開脫?
蕭敬也從未想過有一天,要告外戚的狀時竟如此捉急,他整理措辭之後才以輕緩語氣道:“陛下,您可還記得當日建昌伯所作的那首詩?”
“哪首?哦,你說的是……爾等蛆蟲那一首?此詩雖從字麵來說是粗鄙了一些,但卻貼近時事,還藏格於詩,令讓朕對建昌伯的才學刮目相看……此詩跟打人有關聯?”
本來蕭敬還想回避此事的,但料想此番上朝後,定會有人拿此來做文章。
身為東廠督公,若不提前把話跟皇帝說明,是為不忠。
他這次是全然為了那些士子,以及那些準備為士子出頭的人著想。
蕭敬再不隱瞞,直言道:“陛下,就是當日在公開場合作詩賦議論朝事的士子,據查多數隻有生員功名,他們被罵了之後,或是心有不甘,昨日裏建昌伯入翰苑,午間請諸位翰苑學士飲宴,卻是被罵的這群士子找上門來,居然……要狀告建昌伯妄議朝政。”
朱祐樘聞言皺眉:“妄議朝政?”
“老奴也不是很明白,大概是那些士子想誣陷建昌伯罵朝中蠹蟲,想以此來狀告,據說還想誘導建昌伯說出大逆不道的謀逆之言……”
朱祐樘怒道:“混賬,士子自己市井議論國事,朕未加以懲治,便是看在國舅已作詩罵過他們,居然還敢找國舅的麻煩?他們不知這麽做是有多荒唐嗎?”
蕭敬苦著臉道:“老奴也費解,或許是那些士子並不知建昌伯身份,還以為不過是市井之流,結果建昌伯、永康長公主駙馬和諸位新科翰林都被堵在了酒肆中,一言不合……”
朱祐樘心裏咯噔一聲,趕緊問道:“翰苑的諸位學士沒事吧?”
一群才是生員功名的學子,居然跟朕的翰林學士,大明朝的“儲相”大打出手?有沒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隨便一個翰林學士受傷,你們全部人加在一起都不夠賠的。
蕭敬道:“好在有建昌伯,還有建昌伯府的一名家仆在,二人擋住了幾十名學子,才未令眾翰林受傷,不過……建昌伯卻因此打了人,有的傷勢還比較重……”
“打得好!”
朱祐樘想都沒想,語氣非常堅定在評價此事。
蕭敬大概也早就猜到皇帝會有如此態度。
以往就算是張延齡理虧,皇帝都會偏向張延齡,更何況這次是張延齡占理呢?
“這群狂妄無知之徒,應當收監好好審訊一番,看是否有始作俑者。沒想到建昌伯府還有如此忠心護主維持法紀的忠臣義士,朕應該好好賞賜於他。”
朱祐樘的話,說明跟他小舅子張延齡的想法不謀而合。
若是南來色知道自己被皇帝說成是“忠臣義士”,怕不是要回家拜祖墳去。
“回陛下,之後錦衣衛和順天府都派人去了,那些生事的士子都被收監,建昌伯還下令沒有陛下禦旨和他的吩咐,順天府不得放人,似是有僭越的嫌疑,畢竟那些士子中有受傷嚴重的……”
蕭敬沒有說士子提前找順天府撐腰的事,還想趁機為士子求情。
但他開頭已經把路走絕了,連他都不認為士子占理的事,皇帝會偏向士子?
朱祐樘完全站在張延齡立場上,語氣堅定道:“這些士子是該好好審問一番,吩咐下去,如建昌伯所言,沒有朕的吩咐,都不允許放人。”
之前還隻是張延齡的一家之詞,現在好了,皇帝金口一開,那些士子人被打了還要在順天府吃牢飯了。
說話之間,奉天殿已在眼前。
朱祐樘臉上多了幾分憧憬,道:“朕很想知道,今日朝堂上,朝中的文臣,將會如何給士子們開脫,再如何饞陷國舅……”
蕭敬打量著皇帝的神色,突然感覺是在造孽。
以往皇帝都是不分青紅皂白偏向張延齡,最近兩次則是在文臣狀告張延齡後出現反轉。
這次還沒等告,已經反轉了,皇帝這是準備去朝堂上看好戲?
皇帝平時這是有多憋屈?
……
……
朱祐樘本來對於上朝沒什麽期待,但這次情況不同,後半段腳步加快近乎是一路小跑。
入奉天殿之後,一點都不似他平時萎靡不振的樣子。
朝堂召對大臣時精氣神都很高。
但一直到朝議即將結束,朱祐樘所期待的文臣狀告張延齡毆打士子的戲碼,都還沒上演。
朱祐樘心下著急。
以往國舅打人,你們朝議一開始就竄出來告狀,每次都讓朕難堪,怎麽這次卻一個個都成啞巴了?故意不讓朕看好戲是吧?
“諸位卿家,這天色也不早了,朝議將散,諸位就沒有什麽大事要跟朕匯報嗎?”
朱祐樘竟主動問起來。
在場的大臣都是麵麵相覷,皇帝這是哪根筋不對?
平時不都是我們奏報什麽,你應對什麽?甚至很多時候都顯得不情不願的,一副想趕緊散朝回去補回籠覺的架勢。
今天皇帝轉性了?
屠滽作為吏部尚書,也作為外臣之首,先回頭看了看同僚,這才恭敬回道:“陛下,今日已無事。”
朱祐樘一聽瞬間臉色不悅。
朕期待了一早晨,不會就想這麽散朝吧?
“通政司?”朱祐樘黑著臉。
“臣元守直在。”
通政使司通政使元守直趕緊走出來領命。
朱祐樘問道:“通政司這兩日可有收到市井風聞言事的上奏?”
元守直腦袋裏全都是小問號。
平時風聞言事的奏折多了去,但通政司又不管票擬和批閱奏疏,有事也輪不到他們管。
關鍵是……
皇帝說的是哪一件?
“通政司近日收到風聞言事的上奏不少,已如數呈遞閣部。”
元守直並非有意推諉,隻是他覺得就算要將奏疏分清輕重緩急,那也不是他這個通政使應該做的事。
朱祐樘又轉而看著徐溥:“內閣可有風聞言事的大事要跟朕稟奏?”
徐溥作為內閣首輔,相當於大明宰相,顯然沒心思關心市井打人這麽小的事,就算是要上奏也要下麵的人跟他匯報。
關鍵是沒人匯報。
“老臣並不知陛下所說的是哪一件,但近日風聞言事中並無大事。”徐溥言語之間也很肯定。
朱祐樘別提有多生氣。
你們不主動來報就算了,現在朕問你們,還互相推諉,拿朕開涮是吧?
朱祐樘再忍不住,冷聲道:“可為何朕聽聞,昨日裏京師裏發生一件窮凶極惡的勳貴打人事件,有多名士子在沿街鬧市被打受傷,還牽扯出一樁涉及妄議朝政,甚至是謀逆的大案?如此你們都能說朝中無大事?”
“啊?”
在場大臣都很吃驚。
士子鬧市被打?
妄議朝政、謀逆大案?
真是好大一口鍋,這次不知要栽到誰頭上。
李東陽一向為士子表率,聞言急著走出來道:“陛下,不知此案因果緣由如何?是何人膽敢置朝廷法度於不顧?還請陛下嚴查法辦。”
聽到李東陽的話,朱祐樘心裏突然覺得舒服多了。
不枉費朕這一番苦心引導,你們終於是跳出來,讓朕等得好是辛苦啊。
朱祐樘故意板起臉道:“還有誰?自然是那個不爭氣的國舅建昌伯,他一天不給朕惹事都不省心……諸位卿家,難道你們想回護他?”
在場的大臣哭笑不得。
我們不天天參劾他就已經是好的。
回護他?真是滑稽。
皇帝都把話引導到這份上,還是沒人出來參劾張延齡,朱祐樘也急了,直接怒道:“禮部、戶部,對此你們就沒什麽可說的嗎?”
禮部尚書,還有一個月任期不到的倪嶽走出來道:“禮部並未收到相關消息。”
新任戶部尚書周經傻愣愣立在那。
他突然感覺戶部尚書這差事很不好幹。
怎麽什麽事都往戶部這邊招呼?就算建昌伯真的打人,禮部、刑部、吏部、都察院都能牽扯進去,但關我們負責錢糧稅收的戶部什麽幹係?
可旁邊眾多雙眼睛卻好像很期待看著他,似在等他出來為朝廷主持正義。
誰叫之前的戶部是參劾張延齡的急先鋒?你周經當了戶部尚書,總該出來表現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