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亡士不亡楚

一場酒宴,直喝到了天色昏黑。

土城城門不遠的一間泥屋裏,陳九州正抬著頭,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

在他對麵,身材高大的蘇仇,也端起酒碗,咕嚕嚕喝了一大口。

“等著也無趣,陳相這般智略無雙,不如我們來弈幾把棋?”將酒碗放下,蘇仇微笑開口。

“弈棋?”陳九州怔了怔。

他確實不會這個,在宮裏的時候,賈和可沒少拿這件事情笑他。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想必陳相的棋藝,當出神入化了吧?”蘇仇熟練地拿出棋盤,白子黑子。

“我……我不會,那個蘇老,有鬥獸棋嗎?”

“陳相,什麽是鬥獸棋?”蘇仇臉色一抽。

……

土城外。

夜色籠罩之下,層層簇擁的樹林。

一張麵目陰冷的臉,從樹林裏緩緩現身,在稍稍環顧周圍之後,冷冷地打起一個冷哨。

瞬間,越來越多的火炬光亮,從四方緩緩湧出,不到眨眼功夫,便聚到了一起。

“陛下有令,叛賊陳九州意圖謀反,格殺勿論!”秦陸一手持著銀弓,一手緩緩揚起,指著前方不遠的土城。

“敵在老卒城!”

“梟陳九州首級者,賞黃金千兩!”

秦陸身後,衣服各異的人影,足足有兩千之數,皆是楚都裏中小世家豢養的門客。

東楚自古以來,便有養私兵的弊端,所以當初魯長風那幫人謀反之時,才能湊出幾千人馬。

雖然五大世家樹倒猢猻散,但楚都裏依然有不少中小門閥,現在這些中小門閥眼看著陳九州被罷黜,便立即投向賢王夏青的懷抱了。

即便沒法動用虎賁營,但湊出兩千人數,並不算太難。

“土城裏,僅有不足一千的老卒。老而無用!陳九州也是傻了,給過他機會離開楚都,既然不走,那就怪不得本將了。”

“長弓手,準備火箭!”

離著樹林不遠,一輛奢華至極的馬車,比起禦駕也不逞多讓。

夜黑風高。

馬車裏不時傳出女子的慘叫,聲聲刺耳。

馬車周圍,列著幾十個背著雙刀的黑衣武士,如充耳未聞一般,冷冷立著。

“呼——”

一位麵露凶相的男子,冷冷仰起頭,舒服地呼出一口氣,隨後起身,把長袍披在身上。

蜷縮在馬車角落的姑娘,拚命抓著被扯爛的衣服,死死捂在身上。

“別哭了。”男子咧開嘴,露出兩枚金色門牙。

“哪家的姑娘。”馬車裏,另一位閉著眼的老人,突然淡淡開口。

“父親,我哪兒知道,剛才路過街路,我就隨便抓了一個。”

“斬草除根,別留下把柄。”

男子聞言,仰頭一番大笑後,舉起拳頭,照著角落裏姑娘的腦袋,重重打了下去。

幾拳之後,哭聲戛然而止,鮮血在馬車裏迸濺。

老人起了身,腳板踏過汙血,走下了馬車。

“四十年前,我那做皇帝的大哥,發現我意圖謀反,我沒辦法,隻能散盡家財保命,甚至不惜離開楚都。”

“賢王?這幫東楚小兒,腦子真是蠢的可以。”

“他們還以為我是書童呢。”男子湊過頭,聲音訕然。

“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火把的映照下,夏青陰沉至極的臉,緩緩露了出來。

“陳九州啊陳九州,妄你費盡心血救國,那又如何,東楚終究是扶不起的。”

“破而後立,以我賢王之名,到時候再振臂一呼,再建一個新的楚國,豈不是更好?”

“傳話給秦陸,開始吧,老夫便在此處,看陳九州怎麽死!他若是去虎賁營,我還有些顧忌,傻子嘛,去找一幫老卒。”

“父親英明!”

男子轉過頭,重新露出憨憨的傻笑,走了幾步,突然又想到什麽,伸手到嘴裏,把兩枚金牙摳了下來。

……

“三輪火箭之後!隨本將衝殺!”秦陸抽出長劍,遙指著土城的方向。

這一刻,他意氣風發,殺死奸相陳九州,他必是大功一件,封侯拜相不在話下。

咻咻咻——

可惜,第一輪火箭還沒射出,從土城的方向,立即有箭雨拋射而來。

五百個長弓手,瞬間死了一半。

“怎麽回事!”秦陸驚得抬頭。

“秦統領,是那些老卒!”

“老而不死的東西,怕什麽!給本將攻過去!”

“衝啊!”

土城門口,蘇仇身穿破舊鎧甲,麵容不怒自威。

“蘇老,不到一百步了。”

蘇仇點頭,抬起的手,並未壓下去。

“蘇老,五十步!”箭塔之上,一個拿著木弓的老卒開口。

蘇仇依舊不答。

“蘇老,二十步!”

“殺!”蘇仇狠狠壓下手勢。

數百個埋伏在泥土裏的老卒,猛然間破土而出,手裏拿著鈍刀破劍,在夜色的掩護下,朝著衝過來的敵軍,撲殺過去。

動作幹脆利落,割脖,梟首,抑或是以二敵一,將刀劍捅穿敵人的胸口。

“該死!該死!這幫老卒!不過一千之數,都是飯桶!”秦陸氣得破口大罵。

“都衝過去,他們擋不住的!陳九州就在土城裏!”

在秦陸的催促下,越來越多的門客湧了過來,不要命地衝向土城。

“側翼遊擊!”蘇仇冷喝。

即便沒有戰馬,幾百個老卒,速度極快的分繞兩邊,並未和敵人短刃相接。

“這第一場勝仗,由我等老卒獻給陳相!”

蘇仇冷冷取下背上的鐵弓。

土城城頭,一百餘個老卒,也跟著搭弓撚箭。

“諸軍圍殺!土雞瓦狗之輩,也敢來犯邊!”

“烽火連楚江!”

“亡士不亡楚!”

“飲馬挎刀楚江口,白骨亂蓬天子關!”

“沙場萬裏長丘,便是我等的黃墳!”

“哈哈哈,壯哉!”

……

陳九州立在土城的箭塔之上,聽著聽著,隻覺得胸口酸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