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折服對手(二)
推開房門,隻見一個身材肥胖的中年人正坐在一把太師椅上閉目養神,身後是一名俏麗女子,正低垂著眉目給他按著肩膀。
帶路老人輕咳了一聲,道:“老爺,昨日送來精鹽的兩人到了!”
中年人緩緩睜開了眼皮,先揮揮手屏退了那給他按肩膀的女子,然後露出那彌勒佛般的笑容,連說了兩聲:“好,好!”。
葉冬連忙拉著葉小豐跪下,二人納頭便拜道:“草民葉冬父子拜見王大人。”
“免禮,快快,王福,讓他們起來。”
那王吏目依舊是笑著說的。
葉冬二人站起身來,站到了那王吏目的前方偏右的位置,頭略低垂,卻又能看到那王吏目。
王吏目吩咐那王福道:“王福,把昨天他們帶過來的那小袋子鹽拿過來。”
然後,又對著葉冬說道:“聽說,你們有製精鹽的好法子,願意獻給本官,如果你們真能製出這種鹽來,並且比我們製作精鹽的法子更好,本官重重有賞,但若是想蒙混過關,糊弄本官,那你們就攤上大事了。”
這王大人說話時仍舊伴著那彌勒佛笑容,一雙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兩邊腮幫鼓起,看起來是在笑,卻很瘮人。
葉冬連忙躬身,按著葉小豐先前教他如何不使王吏目起疑的話術道:“大人,實不相瞞,這製鹽的事是我兒子葉小豐搗鼓出來的,後來我與他又進行了反複試製,才有了您見到的這種鹽巴。若不是我們經過反複試製都很成功,萬不敢拿過來見大人的。”
正在這時,那王福把那一小袋精鹽拿過來交給王吏目。
王吏目的笑意更濃了,撫手搓著那袋子,道:“好,好,如此你們先將這製作之法速速道來聽聽。“
葉冬正要說話,葉小豐扯扯他衣角,上前一步,學著老爹的樣子躬身拱手行了一禮,然後用稚嫩的聲音說道:“拜見老爺,吏目老爺,我是嫌家裏吃的鹽又苦又澀,才偷偷從家裏拿出去自己想著法兒弄得好吃些,費了不少粗鹽呢,娘親撞見我把鹽泡進水裏,可險沒把我打死。”
說到這,葉小豐故意撫了撫胸膛,露出一副後怕的神情,又接著說,“不過幸好我最後真找到了怎麽讓鹽變得好吃的法子,我爹也是被我說了好多遍才相信的,他借了很多銀子,跟我一起一遍遍試,終於做出了現在這種好鹽,我聽爹說這叫精鹽,我想,要是所有人都能吃到這種鹽,那該有多好呀!簡直是功德無量!不過,鹽是官家的東西,我和爹做了鹽隻能自己吃,沒那個能耐讓大家都吃上,但聽說咱們府有鹽場,父親敬仰吏目大人您,覺得您才是那個能用上這功德無量法子的,一成功就趕緊帶我過來,您看,我腳底都磨出了大水泡呢。”
葉小豐話音剛落,葉冬便訓斥道:“你這孩子在吏目大人麵前說什麽話呢!”轉又看向王吏目,憨厚地笑笑,說道:“王大人,犬子無方,還不曾上私塾,不知禮節,說了些胡話,您大人有大量。”
王大人擺擺手,道:“孩童稚語,倒是可愛,無妨無妨。”然而他心裏對這個孩子卻重視了幾分,這段話,前麵聽上去是小孩子天真地述說他試製精鹽的過程,但他卻故意說出自家欠錢,他們花力氣才得到的這一技術,令人驚奇的是,他竟然也知道這是功德無量的事。若是他空手便收下,傳出去便是十分不近人情了。
王吏目本名王德榮,還是建安三年的舉人,直到四年前才謀到了這個九品吏目的官職。
吏目雖然隻是個九品芝麻官,卻也是個令人眼熱的肥差。
可因為很難做出成績,這個位置很難有升遷機會,很多人為了穩住這個位置,隻能不斷地交好上麵的官員。
王德榮在這個位置呆了四年,今年淩州府開設新鹽場,又把他調到了這裏任吏目,職務沒有升遷不說,又得交好一批新的上官。
本來,王德榮對此十分不快,可又沒有其他出路,隻能被動接受。
原本就隻是打算隻要把新鹽場運作得還算過得去,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了,沒想到有人說找到了製作精鹽的好辦法,並且還帶來了樣品。
那樣品色澤和味道的確高出以前通過隻是反複用粗砂細砂過濾過的精鹽要好得多,隻是不知道這個法子製作精鹽的過程是不是更加繁瑣。
於是王德榮問道:“小孩兒,我們鹽場也能製作精鹽,你確定你的法子比我們的更好嗎?”
葉小豐不慌不忙地道:“啟秉大人,如果猜得不錯,你們製作精鹽的法子就是不斷地把鹵鹽水通過淋在布上麵或者砂子上麵,得到新的鹽水,然後不斷地再重複這樣,才得到的精鹽,對嗎?”
這下,原先還躺在太師椅上的王德榮有點坐不住了,突然直起了身子,收起了他那標誌的笑容,大聲喝問道:“好個刁民父子,你們竟敢偷學我們鹽場製鹽的法子。”
葉冬見好好的王大人突然發火,不由得心裏一驚,嚇得腿一軟就要跪下去磕頭。
卻被葉小豐用手扶了一把,他再次拱手躬身道:“大人息怒呀,這是我猜的,因為我最開始也以為細鹽就是拿布一次次濾呢,隻是沒想到原來城裏的鹽也是用這個法子。我聽爹說,您這個鹽場開辦還隻有兩個月,我們住得那麽遠,鹽場又有人看著,我們無論怎麽樣也看不到啊,再說,我和我爹用的法子可比這個好多了哩!”
王德榮本想耍耍官威,嚇一嚇這對沒有見識的農民父子。
沒想到這個十二歲小孩竟然不怕他這個官老爺的雷庭怒火,相反是有理有據地回複他的話。
王德榮一想,新鹽場開辦還不到兩個月,精鹽都還沒有開始製,這小孩兒說的應該是真話。
心裏不禁嘀咕,這小孩兒真的隻有十二歲多嗎?
不過轉念一想,剛才他說了他的法子比這要好太多了,如果真是這樣,那我的鹽場豈不是一年能產出更多的精鹽來,更多的精鹽那就意味著更多的收入,也就意味著自己做出了更好的成績,有了成績,不就有升遷希望了嗎?
一時之間,王德榮竟陷入了升官發財的幻想之中。
葉小豐見王德榮突然不說話,好像是坐在那裏發起了呆,便輕輕咳了一聲。
王德榮似是猛然醒悟過來,臉上又堆起了他那彌勒佛的笑容:“小孩兒,那你說說,你的法子比剛才這個法子好在哪裏?”
葉小豐這次抬起了頭,滿臉笑容地對王德榮說:“大人,我做鹽隻要把鹽水過兩次便能得到你看到的這種精鹽。”
“什麽?過兩次就能得到這種精鹽?”
葉小豐正要回話,王德榮又道:“回答之前你們可想好,如果誆騙本官,後果是非常嚴重的。”
“大人,我說的當然是實話!我們怎麽敢在青天老爺麵前說假話呢,我要是說假話,大人不是動動手指就能讓我和爹丟腦袋嘛,不過……”葉小豐一邊說話,一邊把手掌橫過來在自己脖子上比比,看得葉冬心都漏跳一拍。
“不過什麽?”王德榮也是迫不及待了。
“不過如果我們真的能一次性製作出這樣的鹽來,大人會給我們什麽樣的賞賜呢?”
葉小豐想著現在自己是小孩子,哪怕說直白些也沒關係,偏著頭眨眨眼問王德榮道。
“大膽!賞賜多少自然根據你們製鹽的結果而定,豈有還沒有製作出來就要賞賜的?”
葉冬生怕葉小豐又惹怒了這位王大人,忙要說話。不想又被葉小豐搶了先,他看出來王吏目隻是佯怒,他一個當官的想把百姓搓圓捏扁都可以,但他眼饞那製鹽技術,才願意這麽平和地談話,真就這麽交出去,隻怕他們立馬就會被趕出王府。
如今他手裏捏著製鹽的技術,當然不會懼怕王吏目。葉小豐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王吏目,誠懇道:“大人,我們這法子隻要製作一次您就能學會,如果您學會了,我們能為大人做些貢獻,當然是高興的。隻是為了我試來試去,家裏已經欠下好多錢了......大人是官,我們是民,大人就算把我們趕出去,我們也不敢說什麽,但母親說大人仁厚體恤,一定會給我們公道的價錢的!大人說是不是?”
恭維說到這份上,王德榮也不好拒絕,他算是明白了,這個小孩看上去年紀小,是一個成年人都比不上的人精,嚇不住,更糊弄不了,於是也低著頭問道:
“葉小豐對吧?你說說看你想要多少賞賜?”
葉小豐回道:“這麽說吧,假如您的鹽場有三百人的話,有了我的法子,一年之內可能多產出幾十萬兩銀子的收入,您看我這法子值多少錢?”
聽到這話,王德榮那眯成一條線的眼睛鼓得牛眼一般大,繼而又收了回去,淡淡地問道:
“小孩兒,你識數嗎?”
葉小豐點點頭,拍拍胸脯,作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道:“大人,您盡管考就是了,什麽難得我都不怕。”
王德榮隨便問道:“五萬加六萬一百為幾何?”
葉小豐脫口而出道:“十一萬一百。”
王德榮終於不再把葉小豐當小孩子了,道:“好好,小孩兒,如果你的法子真有你說的這麽好,我給你們不低於一百兩銀子的賞賜。”
葉冬一聽一百兩銀子,不由得打了一個趔趄,這麽多?
誰知葉小豐卻搖了搖頭道:“大人,您是打算讓精鹽隻此一家別無分號,還是願意和其他鹽場分享?”
王德榮說道:“當然是隻此一家了。”
葉小豐伸出手掌,五個指頭變為一個,道:“那就是買斷了。”
這次王德榮反而有點沒有聽懂葉小豐的意思,葉冬也是一頭霧水。二人都不解地看著葉小豐。
葉小豐突然明白了他們都不懂什麽是買斷,立即解釋道:“所謂買斷,就是這個方法隻告訴您的鹽場,我們保證不告訴別的人,如果隻買這一次,那我們就不能保證不會賣給別人,如果隻買一次,一百兩銀子夠了,若要買斷,那就遠遠不夠了。”
原來是這樣,王德榮懂了,葉冬也開始想兒子說的那個夢中神人太了不起了。
王德榮當然想買斷了,於是道:“那當然是買斷。”
葉小豐又說道:“買斷的話不能低於一千兩銀子,而且如果是你們鹽場自己把方法透露出去了,我們不負責。”
“這個自然,不過一千兩太多了。”
“那你說多少?”
“兩百兩銀子,至多這個數。”
葉小豐道:“如此,我們隻能舍近求遠去找別的鹽場了。對了,我們製鹽方法除了我們兩人知道,我爹爹還把製作方法寫成了一篇文章放在別人手裏,如果我們這次過來出了意外,那這個方法便將由他交到別的鹽場那裏去了。”
“什麽?你,你你你……”
王德榮沒想到這麽小小年紀的小孩竟然有這個心思。
沒轍了,王德榮終於下定了決心,不管怎樣,必須把這個製鹽的法子弄到手,略一思考,他便心裏有了主意。
“小豐別急,這樣吧,一千兩就一千兩,不過我不能一次結清,分五年付給你們,每一年付二百兩,你看如何?”
葉冬一聽,高興得就要立即答應。
葉小豐想,這就是現代的分期付款吧,對葉家來說,這無疑是最好的,千金在手反而會惹人嫉妒,不過他除了製鹽還有一些其他想法,二百兩恐怕不夠,他回道:“王大人,有了我這個製鹽的法子,您不出三年就一定能當大官了!等您高升了,我和我爹也不好追著去找您要銀子吧?分期付款也行,我看分三年最好,今天付給我們四百兩,明後年的今天我們每年領取三百兩,大人覺得怎麽樣?”
王德榮聽葉小豐說他三年之內必定高升,這馬屁可拍到了他的心坎上,心裏十分的受用,要不是想著這改進製鹽法子能提升他的為官成績,他還不願多此一舉呢。
想到這裏,王德榮就問他們能不能保證除了他們父子知道以外沒有別人知道,葉冬父子當然當場保證了。
王德榮心裏大喜,當場就答應了葉小豐提出來的付款方式,並吩咐王福起草了一份契約文書,約定了技術要求,保密原則,付款方式,雙方違約責任等。
葉冬一見又是文書,緊張得看都不敢看一眼。
葉小豐拿起文書認真看了一遍,又把幾處詞意表達模糊的地方進行了指正修改,並要求在斷句的地方都要用圓點隔開。
這小孩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卻識得了字,指出來的地方還真是合情合理,王德榮不禁更奇了。
便問葉小豐有沒有上學,葉小豐說還沒有上學,但經常在私塾外麵聽先生講課。
太精了,這小孩子怎麽這麽精呢,這要是長大了,那還了得。
想到這裏,王德榮突然有了要交好這對父子,尤其是這個小孩的心思。
最終王德榮簽了字,葉冬父子都簽了字,雙方各執一份。
接下來,王德榮帶著葉冬父子來到了鹽場,準備了葉小豐要求的粗砂、細砂、木碳和過濾用的漏鬥等工具,這些鹽場本來就有,葉小豐還讓他們當場燒製了草木灰。
王德榮找來家中信得過的幾個老仆吏作見證,眼見鍋壁上析出晶瑩透亮的晶體,王德榮等人都喜出望外。
撿到寶了,雖然這辦法看似隻有粗砂細砂木碳草木灰,但若不是做過幾十上百次,哪能如此簡單一遍就成功?王德榮不知道,葉小豐的確是做過許多次,不過是在前世的化學實驗室罷了。
此時,王德榮堅信葉小豐說的經過反複試製是真的,不然還真製不出這麽好的精鹽來。
再說這法子果然簡單,那葉小豐說的把製作法子用文字記下來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王德榮略一盤算,如果大榮朝真的隻有自己掌握了這個方法製精鹽,一年下來,何止多產出幾十萬兩銀子的收入啊,隻是那大致的數目就叫他心神**漾不已。
雖然雙方都簽了契約文書,但以後還得依靠他們幫忙保守秘密,而那小孩子葉小豐又真是鬼精鬼精的,看來隻有交好他們這條路了。
王德榮拉著葉小豐的手激動地說道:“賢侄,托過大,以後我稱你賢侄可好?”
葉小豐抿唇笑著,古代的官民身份有如天壑,當初趙二流子贏那場糊塗官司,還不就是因為他有個當官的朋友?同做官的有交情,他往後的日子會好過得多。葉小豐於是順應著開口,叫了聲王伯。
“哈哈,好,賢侄太了不起了,以後,你們葉家有用得著本官的地方,盡管說,本官官位雖不高,卻也有幾個朋友的,行,王福,給他們結賬吧!”
王德榮既然已經這麽說了,葉小豐也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他還記得是誰給他門路的,葉小豐向來有恩必報,便斟酌著提出來道:“王大人,有個小忙如果您方便幫我們,小侄我就太感謝了,不過,要是為難我就不麻煩王大人了。”
葉冬不解地看著葉小豐,王德榮剛剛說有用得著他的地方盡管說,沒想到這小孩子便順杆子往上爬,不過既然剛說了的話,也不好拒絕。
王德榮皺起眉毛,假裝生氣道:“方才還叫了王伯,現下怎麽又成大人了?小豐你太拿伯伯當外人了,賢侄盡管說說看是什麽事,能幫的我一定幫。”
葉小豐道:“王伯伯,我聽說我三舅蘇東方就在您的鹽場工作,若是方便的話,請您幫他安排一個輕鬆點的事做,再有,他十多年沒有回過家了,請您準他休沐幾天,好讓他回去看看我外祖。”
王德榮一聽原來是這事,不由得心裏一陣輕鬆,哈哈一笑道:“這好辦,你放心,我馬上就著人去辦,叫蘇東方是吧?”
說完,王德榮立即讓人去把蘇東方叫過來,準許蘇東方十天休沐,並讓蘇東方以後就在精鹽製作坊做計量產出的活計。
之後,王福直接拿出四張百兩的銀票要付給葉冬,卻見葉小豐禮貌的說道:“王伯伯,之前您也聽我說了,我家欠了一大筆錢,前些天都被人要債上門了,請您幫個忙,能給我們一百兩散銀嗎?”
王德榮正想交好這對父子,便吩咐王福照辦。
葉冬接過銀票和散碎銀子,渾身控製不住地像篩糠一般抖個不停。
因為聽葉小豐說過如果他們出了意外,那個法子便會傳給別的鹽場,王德榮便派了一支二十多人的人隊伍盡快護送二人坐馬車回趙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