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不知不覺何不食肉糜

蒼老巫長率領族中青壯退出寨子外,與族中婦孺老弱匯合,開始搭建容身草棚。

是的,他們把婦孺老弱也帶來了!

因為番禺王征收供奉的使者,近日已經駕臨附近的內陸部族。

而秦墨所處的寨子,由於靠海遠離內陸,通常最後才來……

簡而言之,附近願意舉事的部族,攜供奉物資來此聚集,若隻將婦孺老弱留在家裏,絕對會被番禺王使者屠滅以儆效尤!

秦墨視力極佳,能清楚看到,那部族之人丁,雖比本寨多些,但一個個瘦骨嶙峋的模樣,卻遠不如本寨人丁強壯。

尤其是一些光著屁股的孩童,頭大而腹漲,顴骨眼珠凹凸。

四肢更枯瘦如柴,鬆鬆垮垮的皮膚,包裹著清晰可見的骨骼。

加之南方長期日嗮偏黑,儼然是非洲難民娃子翻版!

“此部族人丁繁盛,卻因何貧苦至斯?”

秦墨強忍心中湧起的燥鬱,將拄著拐杖的巫長招到近前,問道。

巫長似乎看出秦墨情緒不對,趕忙苦笑解釋道:“所有內陸部族都是這樣的,耕地獵場有限,大半產出還要用於供奉番禺王,人丁繁盛並非好事。”

秦墨皺眉疑惑道:“因何不遷居海邊?如同你們一般,至少還有漁獲果腹?”

巫長再次苦笑:“是啊,我們有漁獲果腹,但我們的人丁,卻永遠無法繁盛,因為一場海風襲來,便可讓我族眾銳減……”

秦墨啞然無言,這卻是自己何不食肉糜了。

先秦時期幹旱記錄極少,幾乎是屈指可數,但與之相反的水澇之害,卻是從上古虞舜治水,一直延續至今。

而華夏大地上的水澇災害,又通常與沿海季風氣候,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所以逆向思考一下,便也不難想象,這先秦時期的季風,到底有多麽誇張且頻繁。

尤其南方沿海的台風,甚至不能稱之為季風。

應該叫‘月風’!

或‘時風’!

這也是張良等人出海後,一直沿海岸行駛的最大原因,如果倒黴遇上海風,多少能增加點聊勝於無的生存幾率……

“呼~!”

秦墨看向寨外那些大頭娃子,長長吐出一口心中燥鬱:“那叼毛的番禺仔,吾必殺之煉油,與諸越分食!”

說罷,起身下了虎皮高椅,走向那部族卸下的物資,一手拎起一皮袋白米,一手拎起一串薰臘肉,徑直出了寨子。

呂雉很有眼力勁兒,立即招呼還在擺pose的張良等人,上前扛了白米熏臘肉,隨秦墨出寨為那部族烹食。

巫長看的瞠目結舌,想攔又不敢攔。

不是說好了,要裝神弄鬼嗎?

這般親自下場慰問,還怎麽裝神弄鬼啊?

特麽人設崩塌啦!

呂雉能理解他的想法,但卻隻是笑著囑咐道:“煩勞長者,讓寨中青壯兒郎,一律出寨居住,騰出房舍,安置趕來的婦孺老弱。”

“另外,將供奉中的麻布,盡數裁剪成衣,給所有人穿戴,孩童優先!”

巫長無奈揖手:“謹遵神女之命。”

……

寨外,秦墨留下十名劍客打下手,餘者由張良率領,去幫越人搭建草棚。

那蒼老巫長和族人們,皆是惶恐不已。

但秦墨要了他們攜帶的陶鍋,便開始忙活,並沒有廢話解釋。

張良等人由於還未學會越人語言,更是悶頭砍樹搭建草棚,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漸漸的,那蒼老巫長和族人們不在惶恐,也加入其中打下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越人會耕種稻米,但怎麽吃,就很成問題了。

白米不止有稻殼,稻殼之下還有一層糠皮,通常情況下,哪怕是大秦百姓,也會連糠皮一起蒸煮食用,口感極其差勁。

秦墨讓打下手的劍客們,找回數塊有天然凹槽的岩石,製作成簡易踏碓,當場開始舂米淘洗。

他和呂雉則用解手刀,將一條條的熏臘肉,切製肥厚均勻,與舂洗好的白米一起入鍋燜蒸。

一鍋鍋臘肉燜飯,陸續架在篝火上,進入燜蒸流程。

秦墨又回到寨中,取來幹海菜和熏魚以及香蔥,然後用熏臘肉熬烤了一鍋葷油,等幹海菜泡發,便用葷油香蔥熗鍋,烹製出一鍋鍋海菜燴魚塊。

唯一不美的是,沒什麽調料,除鹽之外,隻有前些日諸人在海上棄船時,搶救到木筏上的幹辣椒,還是泡過海水的。

可就算如此,越人們聞著臘肉燜飯的香味,聞著秦墨烹製出的一鍋鍋香辣海鮮,仍是饞的忘了手上活計,一個個吞咽著口水,眼巴巴等待開飯。

那些幫忙燒火的大頭娃子,更是拚了命扇風,隻求飯菜快些熟!

包括本寨越人,亦是聞著香味,自寨中出來瞧看。

本寨的拄拐巫長,見是秦墨在親自烹製飯食,不由徹底傻眼。

一方麵是驚詫於秦墨的廚藝,因為這些時日,秦墨一心訓練諸人,飯食都是交由呂雉負責。

而呂雉學了個半吊子,烹製的飯食,也就堪堪能吃的地步,差得遠呢。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秦墨還有這等深藏不露的本領!

另外一方麵,秦墨親自下廚,天神的人設,算是徹底崩了,他想挽回都沒法子……

“慫娃,莫把火燒的太旺,要糊鍋了!”

秦墨一邊喝罵那些拚命扇火的大頭娃子,一邊將熬油剩下的油渣撒上鹽拌勻,讓他們當零嘴吃先解饞。

焦脆鹹香的油渣自是美味,周圍越人聽著娃子們嘎吱嘎吱的咀嚼聲,無不饞的口水直流。

是真流,擦都擦不幹的那種!

所幸飯食也快好了,在越人們的口水,已經打濕胸膛之際,秦墨終於讓大頭娃子們取水澆滅篝火,大喊一聲:“開飯~!”

呼啦啦——

所有越人齊齊湧向秦墨,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木碗陶碗。

秦墨瞪眼,舌戰春雷喝道:“我看誰敢擁擠?!”

數百眾越人被嚇得一激靈,終於從美食**中清醒。

衝在最前的幾個越人青壯,更是駭的撲通一聲匍匐在地,顫聲請求天神寬恕。

“都起來!”

“日後那個再敢向我匍匐,鞭笞十記!”

秦墨皺眉嗬斥,等幾個越人青壯,戰戰兢兢起身,他才麵色稍緩道:“排好隊領飯,娃子在前,老弱次之,男女青壯居後……”

本寨巫長趕忙揖手阻攔道:“天神容稟,娃子在前應當,吾等老弱卻不能在青壯之前。”

那蒼老巫長也道:“壯男將要打仗,壯女也要勞作,應當先讓他們吃飽。”

其餘老弱亦點頭讚同,自覺退到青壯後頭。

這是他們信奉的生存法則,也唯有如此,部族才能一代代延續!

秦墨看向那些青壯男女,道:“他們賦予你們生命,他們養育你們成長,他們傳授你們技藝……”

“如今,他們把生存機會,也讓給你們。”

“記住今天這一刻,等將來你們有了能力,要加倍償還他們的恩情,否則便不配為人,必遭諸神唾棄!”

諸越人青壯下意識又想匍匐,猛然想起秦墨方才的嗬斥,便又硬生生挺直身體,學著兩位巫長的模樣,揖手拜道:“謹遵天神教誨!!!”

秦墨頷首不再多言,拎起木勺盛了臘肉燜飯,給排在最前的大頭娃子,裝了滿滿一碗。

呂雉將娃子叫到旁邊,又給臘肉燜飯上,澆了一大勺香辣的海帶燴魚塊。

那娃子小心翼翼捧著,走到一旁迫不及待開吃,哪怕燙的小臉皺成一團,也不肯稍歇片刻……

張良和一眾劍客看的莞爾,倒是非常理解,他們第一次吃秦墨烹製的水煮魚,吃相也好不了多少。

“別站著傻笑,來幫忙。”

“喏!”

諸人應喝領命,也拿了木勺打飯。

如此,速度陡然加快數倍,刻鍾功夫後,數百越人已然吃上熱騰騰的飯菜。

一時盡是狼吞虎咽的咀嚼聲!

而吃著臘肉燜飯和海菜燴魚塊的數百越人,看向秦墨的眼神,卻是越發敬畏。

包括那位一直腹誹秦墨,將好不容易樹立的天神人設,搞崩塌的本寨巫長,此時吃著秦墨烹製的飯菜,也不由暗暗咧嘴。

便是真天神,恐怕也沒有這等本領。

將食物烹製的如此美味,讓人恨不能活活撐死算了!

“天神……巫長……趕來匯合的鐵山部族,被番禺王使者追上……正在寨子西北方交戰……”

秦墨正在品嚐一塊似乎是鹿肉的熏臘肉,寨子前的山路上突然出現一人,邊跑邊向用餐諸人大喊。

秦墨眼力耳力最好,已然看清那是本寨巫長的兒子鯤,也聽清楚了他的呼喊,便放下碗筷喝令道:“集合!”

“喏!”

諸劍客立即扔掉碗筷,拿起盾牌和鐵劍,集結成橫平豎直的陣列。

速度之快,直把數百越人看的震撼又懵逼!

秦墨皺眉道:“趕來匯合的鐵山部族,被番禺王的使者追上,正在寨子西北方交戰。”

“青壯男子速速拿起兵刃,隨我去接應鐵山部族!”

“喏!!!”

一百多名越人青壯,學著張良等人齊聲應喝。

然後,亂七八糟的去找自己兵器……

秦墨看的無語,心知他們一起去,也隻能打打順風仗,便也不再等他們,轉而向諸劍客喝令道:“目標西北方,跑步——走~!”

嘩——

跨跨跨——

諸劍客將劍盾提至腰腹側,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迅速跑上山路,去與對向而來的鯤匯合。

自始至終,快而不亂,六十六人宛如一人!

數百越人再次看的呆若木雞,尤其那些悶頭找尋自己兵器的百多越人青壯,更是自慚形穢。

找到兵器者,趕忙撒丫子追趕隊伍。

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些越人青壯,或許戰力不如張良等人,但他們光著腳在山路上的奔跑速度,卻是一個個堪比獵豹。

盞茶功夫後,百多越人青壯,已然盡數跟上隊伍!

而這時秦墨和諸劍客,才剛剛與鯤匯合……

“可是受了傷?”

秦墨向渾身鮮血的鯤,詢問道。

鯤點頭又搖頭,隻是急道:“我傷的不重,還能為天神帶路。”

“那邊前頭帶路。”

秦墨點頭同意,邊跑邊問道:“鐵山族有多人?”

鯤立即答道:“跟鹿族差不多。”

所謂的鹿族,便是百多越人青壯的部族,因為部族獵場中有鹿群,便稱鹿族。

鯤的部族,因為善於收集珍珠,被稱為寶珠族。

秦墨再問道:“敵方有多少人?”

“呃……”

這話把鯤問住了,因為他不識數,抓耳撓腮半晌,才靈機一動,指著百多越人青壯道:“比他們少些,但也不少多少。”

大抵是一支百人隊。

秦墨頷首:“敵方什麽裝備?”

鯤這次回答的很利索:“皆配有皮甲、藤甲,還有少量鐵甲。”

“武器有矛戟劍,都是鐵質的,弓箭也是鐵質箭頭。”

大秦的冶鐵技術,不僅被塞外諸胡偷學了,百越同樣也偷學了。

而且百越本就有冶煉青銅的技術,甚至在鑄造青銅兵器方麵,並不比大秦落後多少。

後世出土的越王勾踐劍,便是最好的明證。

所以大秦的冶鐵技術,被有技術基礎的百越偷學之後,遠比塞外諸胡玩得溜,武器已經從青銅過渡到鋼鐵!

秦墨不再多問,眾人悶頭趕路。

鯤和百多越人青壯,在山路上腳程較快,也急著救援鐵山部族,便漸漸跑在了諸劍客前麵。

秦墨也沒阻攔,反而給出命令,幹脆讓他們充當先鋒。

於是,百多越人青壯的速度,再次提升一個檔位,徹底將諸劍客甩在後麵。

至於秦墨,倒是沒有被甩下,奔跑中甚至還有閑心觀察周圍地形。

路過一個山口時,用大鐵劍削掉一顆大樹的樹皮,在樹幹上刻下一行字,留給後麵的張良和諸劍客觀看。

……

秦墨和百多越人青年,約莫在山間奔跑了一刻鍾後,終於聽見了廝殺聲。

穿過一片竹林後,戰場赫然呈現在眼前!

鐵山族圍成圈防禦,青壯已經戰死一半,但還在咬牙堅持,女子和老弱也都撿起兵刃頂上了。

因為他們知道,就算放棄抵抗投降,番禺王的使者也不會放過他們!

“殺!殺死他們!”

“我要用他們的頭顱,威懾膽敢不交供奉的諸部!”

癡肥的番禺王使者,身上套著件鐵甲,坐在一架由八個強壯奴隸合抬的竹轎上,向圍殺鐵山族的番禺武士狂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