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諸葛亮不正是君候嗎

秦墨在海上大塊朵頤吃海鮮,嬴政的巡守禦駕,卻為了尋找他,數十日沒動窩。

調集而來的四郡卒丁,也吃光了自備糧秣,眼看冬天過去,新春即將來臨。

所幸,大秦過年是在晚秋初冬的十月,沒有在臘月底過年的習慣……

否則這個年,也未免過的太恓惶!

禦駕營盤大帳中,嬴政正在元嫚和百官的陪同下用餐,食物並不豐盛,乃是年糕。

“往日秦卿在時,值此新春之際,他必然要奢侈一回,備下禮物拜訪朝中文武百官,便是朕也會受到拜訪與禮物。”

“而秦卿所帶之禮物中,必會有此等名為年糕的食物。”

“朕每每駁斥秦卿,年在十月,此年糕應在十月食用,可秦卿卻不以為然,來年新春時仍是以此年糕為禮……”

嬴政吃著粘軟年糕,向身邊的元嫚,講述秦墨趣事。

下首陪坐百官,靜靜側耳聽著,也是麵露追憶之色,不覺莞爾。

其實,駁斥秦墨那古怪命名方式的,又豈止是嬴政一人,收到過年糕禮物的百官,或多或少都表達過異議。

而且,秦墨自從做了宰相,便秉承獨善其身之道,甚至一年之中,也就跟百官走動那麽一回,實在想不讓人記憶猶新都難!

嬴政的講述漸漸結束,大帳中也沉寂下來,隻剩諸人格嘰格嘰的咀嚼年糕聲。

最後,便是咀嚼聲也徹底消失,大帳中陷入死寂!

嘭——

呼啦——

嬴政突然一腳踹翻桌案,麵上浮現猙獰戾氣:“傳詔,太子與通武侯各領十記鞭笞!”

百官齊齊一縮脖子,心道:來了來了又來了!

這是太子和通武侯第幾次挨鞭笞了?

再找不到秦相,太子和通武侯非得被活活打死不可,簡直大寫的慘!

可令人絕望的是,如今搜索範圍,已然擴張到方圓五百裏,仍然沒有秦墨半點消息……

“喏。”

趙高揖手快步出去吩咐。

元嫚讓侍者扶好桌案,又重新上了年糕,勸諫道:“父皇,兄長與通武侯並非不盡力,不可責罰過重。”

“兒臣聽聞,通武侯連日操勞,已然生了一場大病,在如此下去,恐找尋不到秦相,卻要先隕了通武侯啊!”

通武侯王賁也是年逾六旬的老棺材板了,近些時日又操勞又挨鞭笞,說不得便要早其父王翦一步入土。

百官見長公主開了頭,趕忙也齊聲道:“陛下當納長公主之諫言,體恤通武侯之難。”

嬴政深吸一口氣,平複心中煩躁,冷哼道:“朕早有詔令,尋不得秦卿提頭來見!”

“便是太子,若尋不得秦卿,他也不必回來了,沒有秦卿輔佐,他……哼!”

嬴政後麵的話沒有說出口,但其中之意不言自明。

他前番讓扶蘇跟隨秦墨出塞,便是在為扶蘇的未來鋪路,讓兩人之間建立情誼。

因為他是真打算,放秦墨自由之身,變相的進行雪藏,留給扶蘇日後任用,隻是百越之地局勢大變,他的打算也不得不拖延。

可這一拖延,卻是拖延出大變故了,秦墨若當真尋不回,他還真不放心把祖宗基業交給扶蘇。

旁人眼中的扶蘇,是剛毅勇武。

可在嬴政眼中,那所謂的剛毅,乃是不知變通認死理,實為君王之大忌!

而這一點也得到了印證,一道賜死扶蘇假詔書送過去,蒙恬都看出不對頭,勸他驗證一番再死不遲,可扶蘇卻說了一套類似‘父讓子亡,子不得不亡’的屁話,然後原地飛升……

總而言之,秦墨是嬴政選定的‘托孤’重臣,沒有秦墨,扶蘇這個孤,也有待商榷!

……

百官大抵能悟出嬴政的意思,暗暗咧嘴之餘,紛紛又把目光投向元嫚。

為今之計,也隻有這位長公主才能說上話。

因為她既與扶蘇是兄妹,也與秦墨有著關係,嬴政認可並極力促成的關係,所以繼續由她帶頭勸諫,再合適不過!

元嫚感受到百官的目光,但心中卻是跟老子嬴政一樣的煩躁。

甚至,她比嬴政更煩躁,已有萬念俱灰之感。

她跟秦墨或許還談不上太深感情,但彼時暗裏去勾搭秦墨,一方麵是出於某種心理,一方麵也是認定了秦墨。

她希望借由秦墨跳脫皇室樊籠,也在秦墨身上找尋屬於自己的人生。

否則堂堂長公主之尊,何必搞那些有的沒的?

但現在,一切將要成空,秦墨的失蹤,也讓她對未來的期許破滅。

看到希望,卻又破滅,這無疑是殘酷的!

她已沒有心氣,再去背負家國大義,方才那一番勸諫,也已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

踏踏踏——

帳中死寂之際,外麵突然響起急促馬蹄聲。

隨即,一位背插令旗的騎士,快步衝入帳中,來不及喘口氣便叉手急聲道:“陛下,或有秦相音訊矣。”

嬴政大喜:“細細道來。”

元嫚與百官亦是精神一震,死死盯著那騎士。

“今日晨時,沛縣縣令求見太子與通武侯,言說他縣中一戶人家的女兒,在大河邊被一夥歹人擄走。”

“彼時縣丞坐鎮縣衙,認為是普通水賊,隻召集縣中僅餘的吏卒找尋。”

“直到前日,有吏卒探知,一隊韓地口音的商旅,曾在微山湖一帶,向當地漁民買了漁船,順流往東方而去。”

“推算時間,正與那女子被擄走的時間相吻合,也與秦相失蹤的時間相吻合,更與謁者虞所言逆賊乃韓國舊族吻合!”

騎士一通敘述,將原委道來。

嬴政懊惱的以拳擊掌:“順流往東而去,定是入了大海,朕怎未有想到?!”

百官中有人勸慰道:“陛下不必自責,逆賊順流入海,定然是一日千裏,當時縱然陛下傳令封鎖水路,詔令也不見得能追上那夥逆賊。”

“當日,通武侯也曾派兵沿水路尋找,卻沒有尋到秦相蹤跡,想來也是逆賊逃得太快!”

王賁派兵沿水路尋找,但派出去的禁衛,都是關中子弟,與當地百姓語言不通,能找著個錘子。

張良的逃命本事,真不是一般的強,早把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

嬴政擺手:“若能早早料敵與先,派艨艟出海,未嚐不能追上逆賊,現在一切都晚了。”

“也不知逆賊是將秦卿帶去了百越?還是其他地方?”

嬴政沉吟片刻,重新振奮精神道:“傳朕詔令,四郡卒丁各自散去,皆免明年更卒徭役。”

“另,傳召天下,尤其是沿河各郡縣,朕賞格不變,若能尋得秦相者,即刻兌現賞賜,關內侯,黃金萬兩,牛羊萬頭……”

“再另,征發楚南之忠義軍卒,入百越尋找秦卿,無論能否尋得,便是死在百越,朕皆賞五等爵!”

“喏。”

趙高揖手領命。

元嫚與百官心中,則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有了逆賊下落。

憂的是能不能救回秦墨?!

……

……

海上行船是枯燥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張良和家臣們,包括悲痛的橫陽君家臣,這些時日都快無聊瘋了,悲痛似乎都被枯燥衝淡不少。

但隨著秦墨的蘇醒,並漸漸恢複,枯燥的日子,便一去不複返了。

秦墨不止是會烹製美食,玩樂也是一絕。

麻將、牌九、撲克牌,甚至連狼人殺都搞出來了!

哪怕不愛玩遊戲,他還會講故事,什麽三國演義水滸傳,聽得眾人如癡如醉,簡直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束發讀詩書,修德兼修身,仰觀與俯察,韜略胸中存!”

“躬耕從未忘憂國,誰知熱血在山林,鳳兮鳳兮思高舉,世亂時危久沉吟……鳳兮鳳兮思高舉,世亂時危久沉吟……”

“茅廬承三顧,促膝縱橫論,半生遇知己,蜇人感幸甚,明朝攜劍隨君去,羽扇綸巾赴征程!”

“龍兮龍兮風雲會,長嘯一聲舒懷襟,歸去歸去來兮我夙願,歸去歸去來兮我夙願,餘年還作壟畝民,清風明月入懷抱,猿鶴聽我再撫琴……這便是諸葛亮一生之胸懷抱負!”

秦墨講到了三顧茅廬,諸葛亮準備出山,連說帶唱,說的是唾沫星子橫飛,最後一抹嘴角白沫:“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那啥,該吃飯了。”

“我去做飯,今日新春之始,咱們吃豐盛些!”

秦墨起身,穿上圍裙,去忙活飯食,呂雉也趕忙去打下手。

而張良和一眾劍客,則是坐在甲板上,仍自回味秦墨方才的故事。

“這諸葛亮胸懷韜略,此次出山,漢室複興有望矣。”

“結束戰亂還做壟畝民,當真是賢士啊!”

“嗯,我怎麽感覺,這諸葛亮有點像君候自己啊?”

那饞嘴的家臣,看向秦墨忙碌的背影,啞然道。

張良聞言,也是恍然道:“確實很像君候自己,這等抱負,讓人讚歎。”

“哼~!”

橫陽君的家臣們,見張良與自己家臣誇讚秦墨,頓時齊齊不悅冷哼。

他們還想著到達百越,匯合韓成子嗣之後,殺秦墨為韓成報仇呢。

可張良與自己的家臣們,這些日卻越發與秦墨親近,讓他們很不滿!

……

張良與自己的家臣們,聽著他們的怒哼,便對視了一眼,卻也並不惱怒,隻問道:“諸位,仇怨歸仇怨,難道不敬佩君候嗎?”

橫陽君的家臣賓客們,自是再次冷哼。

不過,其中一多半,鼻子裏發出冷哼,看向秦墨的目光,卻也是暗含敬佩。

他們這些日與秦墨朝夕相處,又有張良一夥人在旁邊敲邊鼓說好話,曆數秦墨的豐功偉績。

什麽推廣的高產糧種,讓天下再無饑饉之憂啊。

什麽攻打匈奴,平滅威脅華夏數百年的諸胡之患啊。

什麽始興仁政整頓吏治,讓百姓安居樂業啊。

凡此種種,儼然把秦墨吹捧成了聖人!

橫陽君的家臣們,也是生活在華夏大地上,也是吃五穀雜糧的,自然難免生出敬佩之心。

說句不好聽的,他們和自己妻兒老小吃的糧食蔬菜,都是秦墨推廣的高產糧種和菜種,都承著恩惠呢。

縱然心裏恨他殺了橫陽君,可終究……不敬佩都難!

“張良,你說這話有什麽用,難道不想為橫陽君報仇嗎?”

橫陽君家臣中有人回答,看似質問張良,其實卻是在堅定自己的複仇信念。

張良見目的已經達到,便漠然不語。

讓橫陽君的家臣們,自己去回答心中的問題。

“來來來,打牌,今天隻顧聽故事了,我昨日輸了五百錢,還沒撈回來呢,說啥也得翻本。”

“是極,把刻好的牌,都拿出來。”

張良的家臣們,嚷嚷著招呼眾人。

橫陽君的家臣們,也不再自我糾結,嘿然道:“想翻本,做你的白日夢吧,今日再贏你五百錢。”

兩方短暫的交鋒,瞬間消弭於無形,眾人吆五喝六,開始賭牌。

秦墨忙碌之餘,扭回頭看了看。

他知道,不論張良和他的家臣,怎麽吹捧自己,橫陽君的家臣或許會敬佩自己,但殺自己為橫陽君報仇的心思,恐怕是絕不會改變的。

說到底……命,還是要自己爭!

張良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突然扭回頭與他四目相對。

秦墨微笑頷首,以示謝意,然後便繼續忙活自己的。

但張良卻是離開賭桌,向他走過來低聲道:“君候之所思,良亦心中有數。”

“但請君候莫要付諸於行動,免得這一幫義士枉死與海上!”

秦墨佯裝沒聽懂:“你這就抬舉我了,我縱然再有手段,如今鐐銬加身,步子邁不開,手臂也揮舞不開,又能拿你們怎麽樣?”

張良指了指一望無際的大海道:“張良雖生長於韓地,但早年與同伴遊學,也曾於海上泛舟,與漁民共樂。”

“海味雖美,卻有許多不可食者,便如那河豚,淡水海水之中皆有,食則暴斃而亡!”

秦墨挑眉,半晌無語,最後無奈道:“你不殺我,我卻要因你而死,你這人真是……別扭的可以!”

張良回頭看了看,見眾人的注意力都在牌局上,便壓低聲音道:“君候糊塗啊,橫陽君之家臣雖想殺您,但也在改變對您的觀感。”

“朝夕相處之下,日後縱然仍要殺您,卻也不免心中惋惜。”

“而在這船上終究以我為尊,看守君候者,也是我的家臣賓客。”

“介時即將達到閩越之際,我讓家臣先帶君候上岸,隻說君候是跳海自行了斷,屍骨難尋了。”

“他們縱然心中懷疑,恐怕也不願追究了!”

秦墨再次挑眉,這聰明勁兒,想出的法子,倒是很有可行性。

不過,他低著頭忙活片刻,卻又道:“你不怕往後與他們生了嫌隙,他們將心中之懷疑,告知韓成之子嗣,那時韓成子嗣多半不會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