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都有病!

百姓精神一震,滿腔憤怒頓時得以宣泄,皇帝威武的呼聲隨之響起,震天動地!

生而為人,都有同理心。

但這同理心,卻給不了要遭受千刀萬剮的司馬徽,而是給那些癲狂涕流猙獰切齒的苦主。

司馬徽的數百條罪狀,若隻是貪汙受賄之罪行,倒還罷了。

偏偏,最多的卻是那等枉法害民之罪,林林總總花樣百出,他當郡守這兩年,大抵真把自己當成土皇帝了,對治下百姓肆意淩虐。

方才李斯每每念到受害者姓名,台下便有苦主回應痛哭失聲,百姓們感同身受,又怎會將多餘的同情心,浪費在司馬徽身上?

……

此時台上的司馬徽,卻已是屎尿齊流,被軍法官綁在立柱上行刑時,竟試圖咬舌自盡。

但咬舌頭,是死不了人的,最多慢慢失血而亡。

軍法官找來草木灰,塞入他口中止血,然後扯下他衣衫,以漁網覆蓋全身,數名屠夫一擁而上,持解手刀自網眼中割肉。

司馬徽挨著刀子,向郡衙內嗚咽嘶吼:“陛下……臣往日於大秦有功……隻求痛快速死……速死啊~!!!”

哀嚎聲如瀕死野獸,斷舌鮮血自口鼻湧出,其狀之慘令人不忍卒讀。

可那些苦主和百姓們,卻在大聲叫好,有甚者衝到台下,搶奪自司馬徽身上割掉的血肉,狀如惡鬼!

……

衙署內,嬴政和隨駕百官,看著外麵的民情洶湧,無不心生膽寒,一股莫名的驚悚冷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包括向來奉行仁政愛民學說的儒家官吏們,亦是看的麵色發白。

先賢孔子說,舟非水不行,水入舟則沒,君非民不治,民犯上則傾。

集百家大成的後聖荀子也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可是,自武王伐紂,春秋至戰國,都是王侯貴族的舞台,你方唱罷我登場,庶民百姓一直是不起眼的配角。

直到大秦啟用商鞅變法,軍功賜爵打破階級桎梏,才有庶民抬頭的趨勢。

不過,大秦的庶民抬頭,在曆代先君勵精圖治之下,在嬴政一統六國之下,總體呈現出積極一麵。

至於負麵影響,或者說民犯上則傾,百官誰也沒見過,甚至可能沒想過!

或許,嬴政曾想過。

因而前些時日,得知南陽官場之事後,便心情鬱鬱,更向秦墨吐露心聲,表達對帝國未來的隱憂。

但那也隻是隱憂而已,嬴政並未與秦墨深入詳談,便自己主動終結了話題。

可現在,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之下……

百官看到了民犯上則傾的恐怖!

嬴政心中之隱憂也似已成現實!

最後,麵色異樣的嬴政和百官,齊齊看向秦墨。

公審是他提出來的,在場也隻有他神色如常,竟如早有預料一般。

秦墨察覺到諸人目光,便道:“民怨如水,可疏不可堵,如此方可長治久安。”

嬴政默然頷首,這句暗合儒家學說之言,此時聽來當真再正確不過:“愛卿,前些時日商談之事,卿當多多思慮,後世子孫需用之。”

秦墨微愣,旋即明悟,他是指後世皇帝權力虛化,或者說君主立憲,於是揖手應道:“臣曉得了。”

百官見兩人打啞謎,不由滿頭霧水。

但皇帝與宰相不明說,百官也不敢多問,轉而將注意力,放在外麵的公審。

……

此時,由於屠戶們手法不專業,司馬徽挨了不到千刀,已然咽氣身亡。

軍法官一聲令下,將之斬下頭顱,屍體剁成肉泥,分於洶湧苦主百姓。

繼而便是其他郡治官吏,一個接一個押上台受審,李斯宣讀罪狀,嬴政傳令用刑,或腰斬或砍頭。

時至午後,終於對上百名郡治官吏完成公審,宛城苦主和百姓們,心中的怨憤得到徹底疏解。

最後,嬴政終於露麵,親口又傳下詔令,將這上百郡治官吏之頭顱,削去皮肉堆放於郡衙前,永世不得移除,用以警懾繼任者,當忠於王事廉政為民。

同時,將南陽郡治官吏的處置結果,由快馬傳至大秦各郡乃至鄉裏,震懾天下所有官吏。

此後禦駕還要前往縣鄉,公審那些被查出罪證的縣鄉官吏,亦照此辦理……

嬴政這詔令一出,原本已經消耗太多腎上腺素的百姓們,頓時再次進入沸騰狀態。

皇帝威武的呼聲一浪接一浪,最後呼聲漸漸變成皇帝賢明。

這是由敬畏至敬愛的轉變!

那些沉冤昭雪的苦主,更是匍匐在地致以敬愛。

但嬴政卻如行雲布雨的神龍,降下詔令後便又隱入衙署,百姓久久才陸續散去。

苦主則由廷尉府屬官帶入府衙,拿出抄沒郡治官吏的田宅錢財,退還或補償給他們。

大多苦主都接受了,千恩萬謝離去。

可也有不要的,比如公孫業,他帶著重新團聚的孫子孫女,麵對廷尉府退還補償的田宅,以及巨額錢財,卻隻是搖頭。

廷尉府屬官歎道:“可是嫌少?”

“若是嫌少,吾可向李廷尉稟明,再多給你冤死親族一些補償。”

公孫業算是被郡治官吏軍將坑害最慘的一個。

因為司馬徽給他按的罪名是謀反,所以不但田宅錢財被奪,親族百餘口冤死被斬,自己還落得個‘具五刑’的下場。

所謂的具五刑,通俗來說,便是先在臉上刺字,接著割鼻,然後斷足,再然後閹割或鞭笞,最後砍頭或腰斬,骨肉露於市,比五馬分屍更慘烈。

行刑期間也有一套嚴格的流程,每天當眾施以一種刑法,犯人還不能在過程中死亡,以達到示眾威民的效果!

也幸虧,錦衣及時出現,在他已挨了黥麵、割鼻、斷足、閹割之刑時,將他從監牢中提走。

雖落得人不人鬼不鬼,卻終究保住了一條命。

族中兩個孫輩也因尚未開智,被司馬徽留下教養,打算獻入宮中為侍,此時也得以重聚,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但這個萬幸,落在旁人眼中,就著實太慘了些,縱然鐵石心腸,也不免為之動容。

因而廷尉府屬官,也願意幫他多申領一些補償!

“多謝廷尉丞之善心。”

公孫業揖手,先是拜謝那廷尉府屬官好意,接著又道:“老朽並非嫌少,朝廷退還和補償的田宅財貨,已足夠我家三四輩人吃用。”

“但,老朽想在見秦相一麵!”

廷尉府屬官沉吟,似有為難之色。

當初錦衣衛百將,將這公孫業帶去見皇帝時,他也是在場的。

嬴政與諸卿見公孫業慘狀,皆言自身之過,可唯有秦墨上前關心。

後來秦墨帶兵前來,抓捕南陽郡治官吏,又解救了公孫業的兩個孫輩,使祖孫得以團聚。

如此,公孫業懷有感激之心,也在常理之中。

“老朽願將田宅財貨,分一半捐獻朝廷征討百越,隻求能再見秦相一麵!”

公孫業扔掉拐杖,就要趴伏在地懇求,卻是意誌堅決。

那廷尉府屬官見了,隻得阻攔道:“也罷,隨吾入後衙,吾帶你去見秦相。”

說罷,帶著祖孫三人,進了後衙去尋秦墨。

後衙是嬴政居住的地方,堪稱三步一哨五步一崗戒備森嚴,秦墨由於身體需要調養,也被嬴政特旨,留在後衙中居住,接受隨駕醫倌診治。

一行四人通過重重崗哨查驗找到秦墨時,秦墨正在跟夏無且吵架。

“老夏,這湯藥味不對啊,你是不是又往裏放鉛汞了?想害死我嘛!”

“秦相別管放了甚,喝了身體便好了……”

“糟老頭子壞滴很,泥奏凱,本侯還想多活兩年!”

“夏醫倌怎會害君子呢,快喝了吧。”

虞姬端著湯藥碗,幫夏無且說話,宛如金蓮給大郎喂藥,直往秦墨嘴裏送。

秦墨大怒:“小妞,你想謀殺親夫怎滴?!”

廷尉府屬官看的嘴角直抽抽,強忍笑意上前拜道:“秦相,苦主公孫業,來拜謝您呢。”

虞姬見有外人,趕忙不再胡鬧,端著湯藥碗規矩站到一旁。

秦墨也從躺椅上起身,看向廷尉府屬官身後的祖孫三人,慚愧道:“我為右相,不能查奸除弊,致使公孫一族蒙冤。”

“長者若要拜謝,卻是羞煞我了!”

公孫業看著秦墨依舊深陷的眼窩,突然扔掉拐杖,撲倒匍匐在地:“我公孫氏冤情得解,卻累得君侯心力憔悴,罪也。”

前些日秦墨率五百禁衛騎士,突襲郡兵大營接管兵權,他和一眾苦主都在隊伍中,是親眼看著秦墨鞭笞往日袍澤。

也親眼看到,一眾袍澤自刎在秦墨麵前時,怒氣勃發的秦墨,在備受打擊之下,連站都站不穩,癱倒在血泊中。

但當時,他和一眾苦主,隻顧心中暢快了,卻並未過多關注秦墨。

此時再見,隻過了短短幾日,秦墨竟形瘦骨削,憔悴至此,他心中感激之餘,不免更是慚愧痛惜!

“君侯有大善大德,天下萬民還需仰仗,若為我公孫氏,損了君侯壽數,我公孫氏便是萬民之罪人。”

“君侯,還是服了湯藥吧!”

公孫業彩虹屁拍的好聽,秦墨也聽得受用,正想上前扶起他,卻沒想到後麵還有一句神轉折。

秦墨無語砸了砸嘴,上前將他攙扶起來,又把拐杖撿起塞進他手裏,哭笑不得道:“那湯藥能毒死人的,長者不知其中情由,就別添亂了。”

公孫業恍然,一瘸一拐走到虞姬麵前,接過湯藥碗道:“老朽為君侯試藥。”

說著,毫不猶豫仰頭,一口喝下半碗。

那廷尉府屬官和夏無且見了,不由讚道:“真忠義之士也!”

先不管湯藥到底能不能毒死人,公孫業能如此為秦墨試藥,便是這先秦時代,最為推崇的重義輕死。

便是虞姬,也肅然起敬,主動攙扶拄拐的公孫業,以示尊敬。

但,秦墨卻暗暗皺眉,扭頭看向那倆流著鼻涕的孩子。

重義輕死確實算是一種殘酷的美德,但如果是連家小都不顧的重義輕死,那就不止是殘酷了。

甚至,不是什麽美德,而是傻缺!

“好了,快別裝逼了,你若真毒發身亡,這倆娃娃誰去照拂?”

秦墨沒好氣瞪了公孫業一眼,從躺椅旁的茶幾上拿了蜜餞,塞給兩個懵懂娃娃吃。

倆娃子倒乖巧,學著大人模樣,先是拜謝才肯吃,也怪不得能被司馬徽看中,不殺留之教養……

秦墨揉了揉倆娃子腦袋,道:“帶你家祖父回去,多喝點牛奶羊奶,可解鉛汞之毒。”

“唔(喏)。”

倆萌貨嘴裏塞得鼓鼓囊囊,含糊答應一聲,也不知聽沒聽懂。

秦墨回過頭,卻發現夏無且、虞姬以及那廷尉府屬官,皆是眼神鄙夷的看著他。

包括公孫業,眼中也似有幽怨。

“怎了?”秦墨莫名其妙。

夏無且胡須一翹,嘿然道:“秦相所思所想,還是那般不遵常理。”

秦墨更加茫然:“本侯怎不遵常理了?”

那廷尉府屬官忍不住接過話茬道:“公孫業舍家小,為秦相試藥,乃是義舉,怎可貶斥?”

秦墨下意識道:“本侯當然要……唔,本侯懂了。”

他話到一半,終於有所明悟,指著眼神幽怨的公孫業道:“他若毒發而死,本侯當照拂這倆娃娃,成全其義舉,是嗎?”

“然也~!!!”

夏無且和那廷尉府屬官,還有虞姬一起點頭。

公孫業眼中幽怨,也變為一本滿足。

秦墨半晌無語,最後從牙縫裏擠出仨字:“都有病!”

“忠義之士難得,愛卿不可輕辱。”

小院外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渾厚男聲,接著便見嬴政邁步而入,身後還跟著扶蘇與元嫚。

秦墨等人揖手,向一家三口見禮。

嬴政擺手,看向那公孫業道:“秦卿受封河西之國,乃為君主,爾可為宦者令,服侍秦卿,以全忠義之心!”

所謂宦者令,顧名思義是掌管內宮宦官的官職,有那麽點大內總管的意思。

但實際上,卻不是賤籍,而與虞姬的中宮謁者一般,都是內臣,隸屬少府。

公孫業如今是刑餘之身,任這官職倒也恰如其分。

“謝陛下成全!”

公孫業一揖到地,大禮拜謝嬴政,然後又大禮參拜秦墨:“臣,公孫業,拜見主君。”

“臣老邁又身殘,恐不能服侍周全,可讓臣孫入河西國內宮……”

“打住~!”

秦墨趕忙攔住他話頭,無奈看了眼嬴政,才道:“你家的小孫子還是留著傳宗接代吧,本侯也不缺人服侍。”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你安心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