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明三冗兩積,積弊甚矣

無論如何,大明朝也隻有張居正這一位首輔敢向全天下的巨賈官紳開刀了。

清丈土地固然有瑕疵,與為大明國庫多出來的稅銀相比,就顯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張先生覺得我大明朝有何弊?”朱翊鏐與張居正不知不覺來到了禦花園中。

“大明之弊,吏治有欺民貪汙之患,宦官有權柄過重之嫌,邊境有衛所不堪一擊之危……”張居正直言不諱道。

權傾朝野的張居正,毫不避諱大明朝的問題,就算談話的對方是天子。

“朕以為,如今的大明倒是像北宋。”

“冗兵,冗官,冗費,積貧,積弱。”

“陛下何以見得?”張居正問道。

“冗兵之說,天下衛所之兵百萬有餘,然軍屯之地收於邊鎮將領與地方豪紳,朝廷養百萬之軍,開銷甚大。”

“冗官之說,國朝至我天啟朝,恩蔭之官不計其數,舉薦科舉入仕者更多。”朱翊鏐繼續道。

“冗費之說,冗官冗兵自然導致冗費。但此大明又與宋不同,我大明宗藩何其多也!”

張居正點了點頭,“臣也以為宗藩之事,尾大不掉。長此以往,朝廷恐被宗室所累!”

“嘉靖年間,禦史林潤曾言:天下財賦,歲供京師,米四百萬石,而各藩之米,竟八百五十三萬石。”朱翊鏐之前看過了十幾篇敘述明代宗室的論文,提及此處自然是信手拈來。

“陛下之才,遠勝臣當時矣。”連林潤之語天子都爛熟於心,張居正不由道。

“難得聽張先生出言拍朕的馬屁。”朱翊鏐笑道,“誰人不知張江陵乃是神童。”

張居正麵色如常,“臣何能及陛下。”

國家大政,國朝之弊,十四歲的天子信手拈來,這讓張居正如何小覷?

“至於積貧積弱,張先生比朕更清楚。”

“大明能戰之兵,無非就隻有戚繼光將軍的戚家軍,還有李成梁將軍的遼東鐵騎了。”

“可歎俞老將軍殆沒,我大明失一定海神針!”

張居正默然。

……

張居正單獨入宮奏對數個時辰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般傳遍了整個京城。

京中的太小官員猜測不斷。

有人說張居正對早朝安排不滿與天子爭吵一番,雙方不歡而散。

有人說張居正隆恩正盛,天子與其推心置腹,並表示國事盡交付之。

張居正風言風語皆入耳,但隻是哂然一笑。

又一道旨意從乾清宮出: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能戡平倭亂,不貪寸功,忠誠許國者,有將俞大猷。今將星隕落,朕何其悲乎!今追贈俞大猷為奉天翊衛宣力武襄、右柱國、特進榮祿大夫。欽此!”

……

坐在次輔值房的張四維有些悵然若失。

無論是萬曆皇帝還是天啟皇帝臨朝,張四維發現自己的生活完全沒差。

本以為新帝登基,自己會被天子倚重,就此指點江山,掌握朝中大權。

事與願違,自己還是蹲在次輔的值房裏處理著瑣事。

再等等張四維,你一定可以的!

張四維在心中默默為自己鼓勁兒。

臥薪嚐膽,才可謀得萬世。

……

遼東城。

城牆低矮無比,但守軍卻是似乎沒有任何加固的意義。

因為駐守在此的將領向來以為,最大的防禦就是進攻。

與其加固城牆,不如主動出擊盡殲滅強敵。

與城外的荒涼破敗不同,城主府內遍布著的奇石異草被打理的井井有條。

庭院之中,山石與流水交錯,小橋與亭廊交匯。

誰也想不到這等園林風景竟出現在苦寒的遼東。

如此之景,沒有數萬兩銀子是怎麽也建造不出來的。

城主府大堂主座一人,國字臉,有長須,雙目炯炯有神。

身上的殺氣令人下意識的畏懼。

此人正是遼東總兵官、遼東鐵騎之主、寧遠伯李成梁。

隻比張居正小一歲的李成梁,全然沒有老態。

僅僅就在坐在那裏,便是如同一頭擇人而噬猛虎在側。

“啟稟大帥,有張相爺信來。”身著甲胄的軍士匆匆步入大堂。

李成梁聞言,連忙放下手中的酒樽,接過張居正的信件。

之前甫一接到張居正言新帝登基的消息,李成梁就急不可耐的上了賀表,並且提出了要進京覲見天子的要求。

如今張居正再度來信,定然是關乎自己是否覲見天子。

屏退了左右之後,李成梁才謹慎的拆開了張居正的信。

“汝契親啟:”

“……仆已與天子言明覲見之事,天子曰準。”

“汝契需早做打算,親衛宜少不宜多。”

……

看完張居正的密信之後,李成梁撫掌大笑。

“來人!”

把守在大堂之外的家丁走入堂中,單膝下拜:“大帥!”

“去喚大公子和二公子來。”

“喏!”

家丁領命快步而去。

不一會兒,兩個年輕人出現在了大堂中。

“父親喚我兄弟二人前來,所為何事?可是又有部族包藏禍心?”李如鬆一臉殺意的問道。

三十一歲的李如鬆其實也並不年輕。

從十幾歲時,李如鬆就追隨父親李成梁衝鋒陷陣。

經曆殺陣的李如鬆鮮有敗績,出城誅殺異族如切瓜砍菜,這也養成了李如鬆不可一世的驕縱性格。

“你兄弟二人稍作準備,隨我進京。”李成梁將手中的密信收起來道。

“父親,你這裏又有好酒,我都聞到香味兒了。”李如柏嚷嚷道。

李成梁二子名為李如柏,時年二十七歲。

上麵有這麽一個強勢無比的大哥,李如柏自知比不過,便時時飲酒作樂。

但隨即,李如柏反應過來,“入京?”

“可是入京覲見新帝?”李如鬆倒是有了幾分猜測。

“新帝?”

李如柏猛然一驚,“萬曆皇帝何時……”

話沒說完,李如柏就挨了一巴掌。

“慎言!”

“萬曆皇帝禪位於潞王,當今天子可是天啟皇帝。”李成梁沉聲道。

“天啟皇帝,我怎麽不知道……”李如柏喃喃自語道。

啪!

又是一個巴掌落下,李如柏委屈的抬起頭,卻發現李成梁的虎目凶狠。

“平日就知道飲酒,張相爺上次來信的時候,你還醉的不省人事!”

“上次我去信就是在問相爺能否覲見天子,誰知天子答應的如此爽利。”

手握重兵的邊將擅自入京,輕則定玩忽職守之罪降職罰俸,重則是謀逆大罪危及性命。

……

薊鎮。

軍營大帳。

手拿兵書的戚繼光正讀的入迷。

忽然,帳外馬蹄陣陣。

隨即,大帳之外走進一軍士。

“卑職參見大帥!”軍士恭敬道。

戚繼光這才放下兵書來,“可是有事?”

“啟稟大帥,有張相爺加急密信。”軍士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紙密信。

聞言,戚繼光快步走過去接過張居正的密信。

“路途艱險,快去好生歇息一番。”戚繼光拍了拍軍士的肩膀笑道。

“是,大帥。”軍士起身出帳。

戚大帥果然和傳聞中的一樣,愛兵如子。

軍士如是想著。

戚繼光並未直接拆開密信,而是走出帳外對著左右親衛吩咐道:“給本將看守好大帳,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入內。”

左右親衛執戟而立,皆高聲回答道:“喏!”

戚繼光這才放心的回到大帳,坐在桌前展開張居正的密信。

“元敬親啟:”

……

“今上有聖君之姿,仆問於上覲見事宜,上曰準。”

“接仆信自可從薊鎮赴京。”

放下張居正密信的戚繼光點燃了桌上的燭火,隨後將密信燃燒殆盡。

多年征戰和在官場的摸爬滾打,讓戚繼光養成了無比謹慎的性格。

這也是張居正極其欣賞他的一點。

沉思良久,戚繼光喊道:“來人,讓山海路參將吳惟忠來見我。”

“喏!”

帳外的親衛領命而去。

不消一炷香,帳外就傳來了聲音。

“啟稟大帥,吳將軍已在帳外等候!”

“讓他進來。”

“喏!”

話剛落音,吳惟忠就走進帳來。

作為戚繼光的老部下,吳惟忠正是嘉靖三十九年戚繼光在義烏招募的士卒。

之後,吳惟忠便是跟著戚繼光一路南征北戰,立功無數。

由於其戰鬥勇猛,又善於謀略,所以一直深受戚繼光的器重。

“末將參見大帥!”吳惟忠單膝跪地抱拳行禮。

“汝城不必多禮。”戚繼光說著,就走上前去把吳惟忠扶了起來。

“大帥召見末將所為何事?”吳惟忠問道。

“天子剛剛登基,吾作為邊將本不應擅離職守。但新君登基,吾等也想入京覲見朝賀一番,一睹天顏。”戚繼光說道。

“大帥放心,末將領最精銳之軍隨大帥入京,保護大帥沿途安全!”吳惟忠道。

“非也,本將召你前來非為此。”

“大明四海承平水清河晏,本將入京不會有什麽危險。”

“但本將一走,這薊鎮的防衛不能出現一點差錯。”戚繼光看向吳惟忠。

“汝城,你跟隨吾也有二十年了。一直以來,吾都視你為左膀右臂,本將入京覲見期間,你代本將領薊鎮之兵。”

“薊鎮,不容出絲毫差錯!”

吳惟忠聞言,當即跪地道:“末將必不負大帥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