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不怕死的馬前卒

雞鳴聲起。

東方泛著魚肚白。

原本早該熱鬧起來的京都城,卻了無人跡。

城中百姓逃亡過半,街邊四處是散落的廢棄物,偶爾還有野狗野貓為了塊腐肉不要命的打起來。

大臣們早早便在宮門口候著,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昨日在張賢家喝酒的那些人,零零散散插在好幾撥人裏,彼此沒有半分交集,仿佛昨日根本沒有在一起喝酒商議。

巨大的陰雲籠罩在皇宮之上,連空氣中都仿佛彌漫著硝煙,黑雲壓城城欲摧,山雨欲來風滿樓。

“上朝!”尖銳的聲音劃破天際。

大臣們迅速排列好,依照規矩魚貫而入,巨大的漢白玉階梯上滿是大紅大紫的官服,聲勢浩大,氣氛莊嚴肅然。

等百官到齊,朱正才緩緩走上高台,在龍椅旁坐下。

紫色袍子上繡著的盤龍半闔著眸子,不怒自威。

目光掃了掃底下的眾臣。

最後把目光從楊閣老身上悄然劃過。

“有事請奏——”隨堂太監一甩拂塵,高喝一聲。

“臣有本,啟奏殿下!”

於謙從序列中站出來。

一襲緋色的虎豹袍,束著金笈花腰帶,顯得格外威武。

朝前一施禮,眉間微蹙道:“正遠軍、河南備操軍、渤海備倭軍均已無粒米下鍋。”

“三軍將士們更是有半年不曾發放軍餉,如今戰事吃緊,不出半月便要與瓦剌一戰,將士們士氣不振,恐生變故,還請殿下撥糧放款,以安軍心。”

這些事,朱正早就心裏自然有數,不動神色道:“於大人,兵部要多少銀子?”

於謙言簡意賅:“回殿下,需要一百七十萬兩。”

“戶部,立刻撥一百七十萬兩下來,發放軍餉。”朱正身子向前探了探,兩臂張開,手掌撐在大腿上。

張賢垂眸盯著地麵,站出來一臉為難的回道:“回殿下,國庫餘錢隻有五十萬兩,昨兒您下令禦花園、行宮暫停修建,挪出來三十萬兩,如今能拿出來發餉的,左右不過八十萬兩……”

張賢這話裏頭還有門道,禦花園、行宮暫停修建,隻挪出來十萬兩,剩下那二十萬兩,實際上是張玨吐出來的。

其他人不知道,朱正卻是門兒清。

據他所知,禦花園說是說花了一百五十萬兩,可那些破爛石頭,加上奇花異草、各地珍寶,頂破了天也不過花個八十萬兩!如今湊出三十萬兩,那剩下的四十萬兩去哪了?

這裏頭大有玄機!

這麽大一塊蛋糕,張家一口是吃不下的。

自己雖然拿捏住了張玨的把柄,但這是一把雙刃劍,真要追究起來,拔出蘿卜帶出泥,到時候那些人鬧起事來,可麻煩得多。

朱正眸光暗閃,幾乎是瞬間就想明白了這其中利害關係,心中止不住冷笑。

狗咬狗一嘴毛,張賢肯定不想當這個惡人,可自己怎麽會這麽輕鬆的讓他如意?

偏了偏身子,倚在扶手上,食指輕輕敲打著:“國庫既如此吃緊,軍餉又不能短缺,如此形勢,各位大人可有何良策?”

眾臣低著頭,餘光卻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朱正,可見他神色如常,怎麽著也看不出喜怒,隻好各自低著頭在心裏嘀咕。

朱正挑了挑眉,暗道一聲果然如此,這幫老奸巨猾的政客們,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

“楊閣老,”他將目光轉向一旁半闔著眸子的楊奇,沉聲問道,“內庫可還有銀子?”

內庫,便是大明皇室的私庫,皇室一應用度皆從此出。

原本這內庫應由皇家宗室、親王掌著,但先帝即位時,為了杜絕皇室內亂,驕奢yin逸,便大刀闊斧的改革,將內庫的賬目交給了內閣。

楊奇便是如今內庫賬目的掌本人。

他是戶部出身,以戶部尚書職入閣,掌管國庫數十年,對財政之事爛熟於胸,管起內庫來更是綽綽有餘。

聽朱正這麽一問,楊閣老一愣,隨即迅速反應過來:“回殿下,內庫……倒是每年都有餘錢。”

“那就先拿出來,給兵部發餉。”朱正大手一揮,一掌拍在了扶手上。

楊奇苦著臉說道:“殿下,這軍餉的錢,可從沒有從內庫出的呀,若是這錢發了軍餉,宮裏的貴人們可如何度日?”

朱正緩緩搓了搓手:“還有多少?”

“大概還有四五十萬兩。”楊奇默默在心裏算了算。

“看看,看看,楊閣老以前也是做過戶部的,缺過錢嗎?沒缺過啊!局勢都緊張成這樣,內庫依然年年有餘,你們戶部,掌著國家命脈,為何偌大的國庫,餘錢竟抵不過這小小內庫!”

朱正伸手,虛空指了指張賢,眉目中隱隱藏著怒意。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

大臣們混久了麻雀也成了精,雖不至於真的害怕,但一個個麵子裏子都做足了,連忙跪下高呼息怒。

而張賢,也被這兩句弄得心神不安。

他和楊閣老素來交好,可剛才楊閣老這番言語,他怎麽聽著倒像是在給他挖坑?

這事兒不對啊!

他偷偷望了望一旁的楊閣老,卻隻見對方老神在在站著,連餘光都不曾漏過來一點。

心裏正犯嘀咕,猛地又聽一聲爆喝。

張賢連忙看向朱正。

朱正一點也不含糊,直言道到:“我三軍將士餓著肚子在戰場廝殺,黎民百姓啃著觀音土乞求活命,我泱泱大明、數千能臣,竟無一人有良計可施,國庫無餘錢可用!簡直混賬!”

“殿下息怒啊!不是混賬,是要查賬啊!”

一片寂靜下,朝臣中一陣窸窣,站出個麵色黝黑的官員來。

他瞥了瞥四周木頭樁子似的朝臣們,悄悄與朱正眼神交匯,又立馬移開,揚起下巴朗聲道:“殿下,臣太仆寺少卿付士楠,有本啟奏。”

“準!”

付士楠斜眼看了看張賢,張口道:“臣前些日子在巍山打獵,正巧遇著兩瓦匠爭吵,年老的一個說,太湖石質地堅硬,扣之鏗然有聲;年輕的那個說,太湖石質地鬆散,輕輕一碰便會碎成砂礫,兩人爭論不止,差點沒打起來。”

“臣本想上去勸架,誰料,那年輕的瓦匠又說,他在皇宮修園子,親眼見到過太湖石一碰就碎,這可是皇家的東西,總不能有假吧?”

付士楠舔了舔幹燥的唇,接著道:“空穴來風,事必有因。臣雖沒有逛過禦花園,卻見過太湖石,那瓦匠之言,若是真的……”

他拉長了語調,不再往下說。

可群臣心裏是敞亮的!

修繕禦花園這事,是戶部管的,領頭的人正是張賢的兒子張玨。

若付士楠說的是真的,那花了一百五十萬兩的禦花園裏,竟然有一捏就碎的太湖石,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張賢做為戶部尚書,管著國庫,竟然監守自盜,偷工減料、私吞錢銀,這可是要砍頭的!

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張賢,尤其是楊閣老,古井無波的眸子裏,隱隱閃過一絲令人心悸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