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毒士們的較量

雖然這個時代車馬慢,但卻也並非是絕對的閉塞。

對於地方豪強和諸侯們而言,他們各有各的消息渠道。

雒陽那邊朝廷的兵馬剛剛動手,董卓就知道了消息。

大帳外,鼓響三通。

董卓召集諸將議事,一張口便憂心忡忡的說道:“諸位,朝廷竟給我戴了一頂逆賊的高冠,我奉詔而來,卻成了逆賊,本官心中憂憤。”

帳下,胡軫仰頭想了想,“將軍,朝廷前些時日好像發來了檄文,說什麽外將無詔不得入京,否則視做謀逆,會不會是因為這件事?”

帳上其他人看胡軫的目光頓時跟看傻子一般。

檄文來了已經有幾天了,他們會不知道?

州牧會不知道?!

就你胡軫一個聰明人是吧?

“怎麽了?難道不是因為此事嗎?”胡軫疑惑問道。

身寬體胖,宛若一隻成年熊瞎子的董卓,看了一眼胡軫,語重心長的說道:“若不是你胡文才能征善戰,忠義當先,就你這個腦子,你隻配給我養馬。”

饒是胡軫的腦子再不好,此時也察覺出問題不對勁了。

他呢,還是個嘴巴裏藏不住話的,想到什麽當場就直接說了出來,“將軍,卑職明白了,一定是將軍您兩度抗旨,朝廷對您起疑心了。”

“不然,那我們是受大將軍之詔而來,朝廷怎可將我們視做叛賊,直接出兵。”

董卓譏笑一聲,“你這次算是說對了。”

“何太後這個毒婦,先設計誅殺董太後,此後竟將親生兒子,也就是當今陛下幽禁,聯合他的兄長大將軍何進意圖效仿霍光,徹底掌控朝廷。哼,癡人說夢!”

“天下的有識之士是絕對不會坐視他們如此肆意妄為的!”

“我並州牧董卓,願為勤王先鋒,諸將可願隨我?”

眾將轟然應喏,“我等願往!”

根本不需要商量什麽,指哪就打哪。

就在這群情激憤之時,帳下一青衫文士忽然開口說道:“主公,卑職思來想去,總覺得此事略有蹊蹺。”

“此話何來?”董卓問道。

麵頰清瘦,顴骨突出的李儒麵帶思索緩緩搖著頭,說道:“將軍,卑職聽聞何太後素寵信宦官,以為左膀右臂。若她手掌朝廷大權,為何會讓袁紹殺了十常侍?”

“想殺十常侍的,乃是何進。此人出身屠夫門戶,但野心不小,十常侍權勢過甚,他恐怕早就看不過眼了。”董卓說道,“何進就是在借機鏟除異己!”

“我等不正是因為何進欲殺宦官,而太後不許,這才到的此地嗎?”

李儒微微頷首,“如此說來,袁紹當為何進之心腹!”

“料來正是如此。”董卓說道。

“既然如此,朝中大局應已在何氏兄妹二人的手掌之間。”李儒幽幽說道,“將軍是否思慮過,當今陛下乃是何進這位母舅強行扶上帝位的,而十常侍中有人意圖扶立的,乃是陳留王協。”

“既然如此,陛下怎會被幽禁呢?”

董卓嘴角一咧,冷冷的笑了,“稚子心性,與誰親近便為誰考慮,他哪會記得什麽恩情?哪能分辨的了孰善孰惡!”

這一問一答,朝中局勢漸漸在這座軍帳中清晰了起來

李儒麵帶清冷的笑意,說道:“既然如此,卑職有些疑惑,皇甫嵩麾下大軍為何會出現在河南尹?”

這個問題一經拋出,所有人都絞盡腦汁的想了起來。

胡軫像個最積極的好學生一般,率先喊道,“這還有什麽好問的?”

“他肯定打的是跟將軍一樣的主意,想要借機兵進長安,把控朝廷。”

“那老小子雖然天天嘴上喊著君君臣臣,忠於社稷,可其實啊蔫壞蔫壞的。”

董卓那雙銅鈴般的眼睛瞬間瞪了起來。

“你要不會說話,就最好閉嘴!”他罵道。

胡軫嘿嘿笑了一聲,“將軍你真不能把那小子想的太好,他真不是什麽好人。”

“可閉嘴吧你!”徐榮一拳頭攮在胡軫的肩上。

李儒笑道,“胡將軍所言,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但卑職以為,皇甫嵩恐怕是真的來勤王的。”

“陛下能將密旨偷偷摸摸送到主公的手中,那自然也能送到皇甫嵩的手裏。”

董卓那一對濃眉瞬間糾結在了一起,“這不對啊,皇甫嵩也是無詔而入河南尹,為何朝廷隻征討我一人,而卻對這個賊廝無動於衷?”

李儒說道:“這裏可說道的東西就太多了!”

“但卑職更傾向於朝廷欲借皇甫嵩之手,針對主公。”

“主公雖與皇甫嵩不合,但我們應當正視敵人。”

“皇甫嵩是一個正義的,行事光明磊落之人,他瞧不起何進,也不會與其沆瀣一氣。”

這話說的董卓麵色發黑,嘴角輕輕抽搐著。

這實話,他可不是很愛聽。

“馬了個巴子的,越聽越亂!”他憤憤罵道。

帳下的幾員將領,此刻比董卓還要茫然。

“那個……先生啊,要不然你直接說皇甫嵩要幹嘛,何進又要幹嘛吧!”胡軫咧嘴喊道。

坐在他旁邊的徐榮、華雄等人皆瘋狂點頭。

他們也想這麽說。

李儒點了下頭,便直接說道:“若不出卑職所料,皇甫嵩奉的應是陛下密旨。”

“但此人又以朝廷旨意為上,即便是勤王,他恐怕行的也是堂堂正正的手段,不會妄動刀兵。而是會用上表、據理力爭這些蠢婦的手段。”

董卓點了點頭,對此表示讚同,“他一定會這麽做的。”

“既然如此,那皇甫嵩就會成為何太後與何進手中的刀,先行除掉主公您這個最大的威脅。”李儒繼續說道。

“主公您一死,朝廷想要奪皇甫嵩的兵權,並除掉他就太簡單了。”

“這樣的人,隻需一封聖旨!”

董卓若有所思的點了幾下頭,“先生所言,切中要害!”

胡軫伸長了脖子,喊道,“可是,說了這麽多,我們現在究竟應該是先打誰?”

董卓扭頭,嫌棄的吼道,“來人,把這個混賬給我扔出去喂馬!”

“將軍,我這話又有什麽問題?徐榮、華雄這幾個匹夫也不見得就明白了。”在被士兵拽著往外走的時候,胡軫還不忘激烈爭辯道。

“這個廢物!”董卓冷哼了一聲,看向了李儒,“所以,依先生之見,我們該先打誰?”

李儒:……

徐榮,華雄等:……

“卑職以為先殺何進,奪其軍隊,立足京師為上。”李儒揪了揪稀疏的胡須。

“主公莫要忘了,您也是接了陛下密旨的!”

這一句話,算是徹底把董卓的思路給點透徹了。

“來人,八百裏加急,傳令牛輔,給勞資增兵!”董卓大喝一聲,聲震四方。

……

何進的行軍像極了王八趕路。

一天的時間,他們總共走了不到十裏路。

而且,何進這廝邊走還一邊給朝廷接連上表,要錢、要糧。

出京城短短一日時間,他已經連發了三道表奏。

雖然他的大軍行軍速度極慢,但其實何進自己已經接近了夕陽亭。

他身邊僅帶了陳琳與三千精銳,以及袁紹這個不情不願的傀儡。

夜幕降臨時,何進已經看見了董卓密密匝匝的營盤。

“孔璋,接下來該當如何?直接衝進去是不是容易引起誤會?”風塵仆仆的何進衝陳琳問道。

陳琳忽然一臉決然之色,震聲說道:“我承蒙大將軍信任才有今日,將軍且在此地隱匿行蹤,稍候片刻,卑職願帶三五左右,親入敵營,麵見董卓,促成此事!”

陳琳這一番話,把何進瞬間給感動到了。

“我有孔璋,真是如得子房啊!”何進無比感慨的說道。

陳琳拱了拱手,“此地不宜久留,閑話待卑職凱旋,再與將軍細細攀談,卑職先行一步。”

點了三名扈從,陳琳策馬衝了出去。

何進站在原地,一通長籲短歎,“我應該早點重用孔璋的,要不然,何至於此啊!”

站在不遠處的袁紹,惡狠狠的撇了撇嘴。

等死吧你就,你個蠢貨!

信小人不信我,你他娘的活該被千刀萬剮。

……

陳琳進董卓大營,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動靜。

他在營門外遇見了放馬的胡軫,直接就被擒了。

“汝是何人?”胡軫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的看在被五花大綁的陳琳。

陳琳雖然狼狽,但氣勢依舊傲然,“大將軍府主簿陳琳。”

胡軫扣了扣鼻子,“泥馬了個巴子的,我咋沒聽說過你這麽個玩意?”

陳琳眼簾微闔,不屑說道:“將軍現在不知道不要緊,以後一定會知道的!”

胡軫哈哈大笑了起來,“你個龜兒子,聽你這意思,你以後一定會名滿天下?”

“不需要很以後,也許就在不久的將來。”陳琳自信滿滿的說道。

“你這話說的,竟然讓勞資還有點兒好奇!”胡軫屈指一彈,一顆黑不溜秋的鼻屎直直的飛向了陳琳。

但陳琳連臉色都沒有變一下,坦然以對。

胡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在馬腚上一巴掌,任由馬兒跑遠,拍了拍手掌說道,“行,勞資今天就給你個機會,你是要見我家將軍是吧?我給你帶個路。”

“希望你是個聰明人,別被我家將軍給烹食了。”

“我還真想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名滿天下。”

說完,他一把提溜起被五花大綁的陳琳,就朝著軍營的方向走去。

此時,董卓已經睡下了。

他睡得較早,並不是因為他困了,而是他有其他的事要忙。

“將軍,有一個自稱是大將軍府主簿陳琳的家夥求見,您要不要見一見?”胡軫一巴掌拍開戍守在帳外的將士,扯著嗓子大吼了一聲。

陳琳歪了歪頭,閉上了眼睛。

他忽然間對自己的小命很是擔憂。

營帳裏很快就傳來摔東西的聲音,以及女人的哭喊聲。

“將軍,你聽到了嗎?”胡軫傻樂著,又喊了一嗓子。

他的話音剛落,董卓袒胸露臂,怒氣衝衝的衝了出來。

“讓你喂馬,馬呢?”憤怒的董卓怒吼道。

胡軫一把將綁的結結實實的陳琳扔在地上,“將軍,我這就去喂!”

說完,扭頭就走。

根本不給董卓繼續發脾氣的機會。

怒火都燒到了腦門上的董卓,一腳踩在陳琳的身上,喝問道:“你踏馬誰啊?”

“大將軍府主簿陳琳!”陳琳佝僂著身體,鎮定自若。

“何進的使者?”董卓冷笑了起來。

陳琳在董卓的腳底下,強行抬起了頭,“我乃陛下的使者。”

“嗯?”這話倒是引起了董卓的一絲好奇,“陛下可有旨意?”

“旨意不是已經在並州牧您的壞中了嘛。”陳琳說道。

董卓的麵色稍稍變了一下,“那你此來何事?”

“特來告知董並州,出兵時機已到,您該出兵攻打何進了。”陳琳說道。

董卓冷哼,“戰陣攻伐豈能兒戲?此事不需要汝多言,本將自心中有數!”

“還有何事,一一說來!”

“董並州自然是比下官懂兵法韜略,但何進已被卑職誆騙到了營外五裏,身邊僅有三千騎士,這是卑職千辛萬苦為將軍爭取來的機會。”陳琳說道。

董卓目光審視的看著陳琳,“本將如何得知,你所言非虛?”

“下官敢以陛下之名起誓。”陳琳說道,“誅大將軍,入主京師,這難道不是董並州想要的嗎?”

“本將是想要沒錯。但你一個寂寂無名之人與我言說此事,你以為我會信嗎?”董卓冷笑道。

“董並州可以不信。”陳琳清冷一笑,“何進欲讓袁紹居中作保,請董並州一道入京勤王。實則,是欲對董並州不利!卑職受陛下重托,引董並州兵馬入京,該說的,就這些。”

“董並州信或者不信,全在一念之間。”

“但卑職還是要提醒董並州一句,戰機稍縱即逝。”

董卓腳下猛地用力,狠狠踩了陳琳兩腳,“瑪德,老夫最討厭跟你們這幫,長了一百個心眼的人說話。”

“踏馬了個巴子的,沒一句真話。”

“來人,讓李儒過來見我,派探馬出去,看看周圍可有兵馬!”

“喏!”

仍舊在挑燈夜讀的李儒很快就趕了過來。

在聽完董卓的複述之後,他很快就說道:“主公,此為良機!”

“探馬很快便至,再等等也無妨。”董卓謹慎的說道。

借著這個時機,李儒低頭看向了陳琳,“卑職有件事很好奇,陛下是如何將陳主簿納為己用的?”

“我本就是陛下的臣子,難道李兄不是?”陳琳反問道。

李儒哈哈笑了起來,“陳主簿怕不是陛下的人,而是我家主公的人!”

陳琳忽然有些惋惜的歎了口氣,“這並非是我的本意,陛下對中常侍張讓言聽計從,張讓認為不破不立,能破大將軍者,唯有董並州。”

“中常侍不是全死了嗎?”李儒眉頭狠狠一蹙。

“張讓左右逢源,此人常侍太後左右,又兼教導陛下之責。”陳琳說道。

“該死的閹宦!”李儒罵道。

陳琳點了點頭,“確實是該死的閹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