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大伯陳法安

“娘都老囉,就你們還敢取笑娘,小不正經的,看我等會怎麽收拾你們!”

薛婉珍回頭嗔怒著二個女兒,臉上竟泛起多年未見的一絲紅雲,這太不容易啦。

陳天華今天也換了一身行頭,圓領毛線衣,長衫加皮馬褂,佩金殼琺琅懷表,腳蹬一雙千層底的絨布高幫鞋。

這絕非三個月前,淹死在湖中的那個陳土根了。

全家決定由土根和幼娟陪著母親去還債,大姐亭娟一人守家。

幼娟也著實打扮一番,身穿一件鵝黃短襖,一張圓圓的鵝蛋臉,一雙大眼烏溜溜地,滿臉精乖之氣。

冬月來臨之前的太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但一點兒也不強烈。

橫湖水麵的一片水草上,有幾隻小鳥在自由自在地飛翔,不時發出“嘰嘰喳喳…嘰嘰喳喳…”的聲音。

西埠頭村沐浴在陽光寒風中,空氣裏散落著絲絲暖意的涼感。

百餘戶人家的村裏,處處炊煙嫋嫋。

村頭村尾,隨處可見出外撒歡的孩子們,他們穿著開檔褲,在寒風中光著屁股還玩得歡實。

大人怒聲惡氣地嗬斥著自家的孩子,鍋碗瓢盆,閑話家常聲,充斥著這座江南水鄉的小村莊。

勤快的男人大都出去攬點活幹,小工臨時工的都可以,為家裏掙點過年買肉的錢回來也成。

一些懶散不務正業的,可能蹲在某個屋裏,跟一幫賭鬼擲骰子取樂呢。

還有一部分,就是跑到鎮上的煙館裏吸食大煙,吞雲吐霧之間,麻醉自己的靈魂,道德品行的墮落。

家裏隻有老人們端個小板凳坐在門口,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睛望著外麵。

一群媳婦們三三兩兩的,蹲在湖邊的踏埠台階下洗菜淘米,或洗別的東西。

陳天華慢慢的走在前麵,幼娟攙扶著母親,小腳小碎步地走在湖邊的青石板路上。

一家三個人少有的一起出門,而且一身光鮮亮麗的打扮,特別的紮眼。

那些長舌婦們,平時裏張家長、李家短的,都已習慣於七嘴八舌中打發光陰,今天有這場麵怎能不言語?

“嗨嗨…這是誰家的?是不是咱們村的?”

“瞧你這眼神兒,這是剛死去不久的陳老七家裏人嘛,那婦人是他的媳婦兒阿婉,還有他的兒子土根和小女叫什麽,忘了。”

“喲,阿婉身體一直不太好嘛,男人走了有好幾個月了,就沒見她往大廟裏來過,今天是走哪家?難道為兒子相親?”

“誰說不是嗬,聽說這幾個月裏,土根這崽子搗鼓什麽水產掙了不少錢嘞,這崽子有了出息,也給這位苦命的娘爭了口氣。”

“……”

往村中心的大廟方向走了約二十幾分鍾,來到還債的頭一家,也就是陳天華的嫡親大伯陳法安家。

陳法安是陳少安的嫡親大哥,陳家族長,屬於西埠頭村裏有錢人家,家有良田近千畝,鎮上、縣城裏又有商鋪數間。

在時下雙棲鄉,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作為陳家長兄,讀過私塾也中過秀才,屬於有文化、頭腦也靈活的那類人。

這些年主要在紹興城裏經營生意,當然,在城裏討了房小的長期在城裏,西埠頭村由他大老婆和大兒子在此管理。

二兒子最近也到了紹興城裏,接管他的一部分生意,他現在偶爾也回西埠頭村住上幾日。

他兒孫滿堂,也有五十六七歲了,有時,也得像個做老爺的樣子嘛。

陳法安的宅院就座落在村北,這裏原有座寺廟,後來搬遷到了雙棲鄉上,但廟裏這個稱號沒變。

村北是整個村落裏風水最好的區域。

陳法安的宅院,那是一座標準的明清時期的江南大宅院。

整個宅院分為前、中、後三庭,建有走廊天井,後麵庭院是主房,二層白牆灰瓦的樓房,甚是氣派。

陳天華在母親的指點下,走上前按響了宅院纏枝門上的大圓環。

一會功夫,碎碎的腳步聲漸近。

“嘎吱…”一聲大門開了。

雙開大門隻開了一個縫,從門縫裏麵探頭出來一位四十多歲的老媽子傭人。

“請問,你們是…”

“哦我是老爺家的親侄,有事找我大伯。”

陳天華微微躬了躬身,朗朗報上來意。

“哦,原來是侄少爺來了,那快請進來,家裏太太和二位少奶奶都在,老爺一早好像去鄉公所啦,說是等會就回來。”

老媽子傭人打開了大門,站立一邊雙手交疊在前,低眉順眼,笑容可掬。

陳天華頭腦裏沒有什麽印象,說明他是第一次到大伯父的宅院來,至少近幾年就沒來過,否則,殘存記憶裏總會有點什麽吧。

“好的謝謝你,請帶路吧。”他跨過高高的門檻,進入前院,挺有禮貌地對傭人說道。

“哎,你們請跟我來吧。”

老媽子讓人都進了前院,然後關上大門,整了整外衣,點了點頭道了聲回複,然後就在前麵引著。

陳天華跟著老媽子在前麵昂首挺胸的走著,幼娟則攙扶著母親在後麵小碎步慢慢跟著。

“太太,老爺家的親侄少爺來啦!”

傭人老媽子走在前麵,過了前庭就搶先幾步進裏屋報信去啦。

“老爺家的親侄少爺…是哪家的…真是的,沒弄明白就瞎嚷嚷個什麽嘛。”

話音未落,從中庭大堂裏小碎步走出一位雍容華貴的小腳貴婦人。

她五十多歲模樣,長著一對吊梢眼,顯得冷漠又威嚴,眉稍間有一顆黑痣。

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個江浙一帶,大戶人家的主婦,也在鄉下也可以稱為地主婆。

“哎哎…你是哪家的?法康家的還是法林家?”

地主婆顯然不認識陳天華,上下瞅了一眼之後,冷冷地詢問道。

聽其口吻和年齡,陳天華判定,眼前這位五旬的地主婆老婦人,那應該是自己的大伯母了。

“您好大伯母,我不是法康也不是法林家的,我是少安家的土根。”麵對長輩,他還是深深的鞠躬行禮,從容回複。

“少安家的土根?哎呀…老七家的那個呀。”她明顯被陳天華的回答給嚇了大跳。

“瞧你這樣子…嘖嘖嘖…還以為是上海灘上來的小K呢,你家本市沒錢,來我們家也用不著去借套行頭來嘛?把我都驚了一下,真是的。”

老婦人用眼角掃了陳天華一眼,撇著嘴譏諷帶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