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棋逢對手,一夢青城

寶釵聞言沉思片刻輕笑道:“青城山啊,小女子恰好去過。”

“哦?”

柳湘蓮知道,這鬼丫頭肯定還有套子給自己下,柳湘蓮連忙屏氣凝神,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學生時代,等待老師的考校。

“青城山距離金陵足足有九百裏之遙,那年我還隻有十歲的時候,去過一次,但是那九曲十八盤的羊腸山道和翠秀壯美的景色卻令小女子至今回味悠長,閑暇時做了一副畫,卻忘了究竟是哪出道家仙觀,尚未落款,林公子可否幫小女子瞧瞧?”

柳湘蓮真有點心驚了。

這薛寶釵難不成真能掐會算?

青城山是他現說的,她就能拿出恰到好處的東西來試探自己?

若是假的呢?

這個念頭隻是在柳湘蓮腦海之中閃了一下,他就推翻了這個想法,如果是假的,以寶釵這聰明勁,多半不會這麽做無用功。

好在柳湘蓮的記憶裏,“他”還真是在青城山學的藝,本來就是真的,自然不怕寶釵這麽問。

他開始擔心,隻是怕寶釵會問一些平常沒有留意到的小事情,那真是冤了個大枉。

“林公子怎麽不答?莫非在青城山學藝之事記岔了?”

“姑娘盡管將畫拿來,在下看過定會認得!”

“如此最好不過。”

寶釵笑了一下,揚聲喊道:“鶯兒,把我的拙作拿來吧!”

回來候在門外的鶯兒早就準備好了,手裏拿著文房四寶,一張畫紙走上前來。

那畫紙空空如也,倒是畫筆十分專業。

柳湘蓮愣神片刻的功夫,鶯兒已經將文房四寶和畫紙鋪到了屏風那邊的小幾上。

寶釵從琴凳上下來,提筆就畫,手腕揮舞間,生出一股淡淡畫意!

柳湘蓮真的驚了!

他如今得了張僧繇的真傳,《凹凸九畫》也修煉到了第一次,對於寶釵這樣的情況,有一種專門的說法,叫作以藝入道。

如果自己肯將張僧繇的《凹凸九畫》傳給她,寶釵瞬間就能進入《凹凸九畫》第二層境界,一筆幻月,成為一個強悍的二流高手!

柳湘蓮隻對畫敏感,所以感受不到除了畫意,寶釵身邊還充斥著琴意,棋意,書意,她的天賦根本沒有點在畫上,就算他把《凹凸九畫》傳授給寶釵,寶釵也成不了高手。

“鶯兒,去給林公子看看,這幅畫該怎麽落款。”

鶯兒應了一聲,將畫拿了,小跑著來到柳湘蓮身旁,遞過畫來:“公子請看。”

柳湘蓮雙手接過,小心翼翼的拿著,一個仙氣飄飄的道觀躍然紙上,濃濃淡墨恰到好處,一輪落日映在道觀旁的鬆柏紙上,古味盎然,道意悠長。

就算柳湘蓮得了張僧繇的真傳,能夠一筆如鏡,也不敢說他畫出的“照片”能夠比這幅畫更加高明。

寫實是基礎,寫意才是最強。

“寶姑娘如此畫功,在下佩服!當不輸給克柔公。”

“公子謬讚,鄭克柔當世大匠,小女子豈敢與他老人家相提並論。這畫雖尚可,還未落款,請公子指摘。”

柳湘蓮仔細觀看,好家夥,這話夾帶的東西可不少,主體宮殿是興建於萬曆年間的圓明宮,一旁寫意的峭壁絕頂卻是號稱青城第一峰絕頂的老君閣,畫中最濃那一抹又是青城山的自然景觀月城湖!

雖然一筆一畫都是畫的青城,但卻可以說同青城毫無關係。

如何落款……

“不如就叫“一夢青城”吧!一入此畫,夢遍青城!”

啪--啪---啪!

“公子好才華,正該如此,不如就由公子添上落款!”

考驗了眼力,自然還要考驗手上功夫。

字如其人,寶釵有信心從這個俊俏的少年書法中看出他師承何人,是什麽路數。

柳湘蓮不知道寶釵的想法,他有個毛的師承,小學時倒是學過顏真卿柳公權的書法,不過寫得嘛……自我評價一下,能更接近張旭吧。

接過毛筆,柳湘蓮也不客氣,毛筆字不會,鋼筆字卻學過。

易購一花,橫平豎直的“一夢青城”提在畫上,就像是一個醜小鴨站在一群白天鵝之中,猥瑣而又尷尬。

鶯兒取過畫,驚訝的合不攏嘴,好半晌才緩過神來將這畫遞給寶釵。

“天哪!”

寶釵驚叫一聲。

柳湘蓮從對方的破音聽出,這丫頭這回是真的驚了,恐怕她還從未見過自己書法如此普信的男人。

“兒啊,怎麽了?”

薛姨媽趕緊湊上去問道:“莫不是這小和尚有什麽驚人的來曆不成?”

“太醜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寫如此醜字的人能夠養出這樣的氣質,太不協調了!”

寶釵的三觀都碎了,她的世界觀裏,人的修養和學問都是一脈相承的,這現在蹦出來一個奇葩,狠狠在她平靜的心湖之中投下了一塊大石頭。

“兒啊,你雖然聰慧,但不知道人性艱險,會不會是他故意寫這麽醜的?”

寶釵搖了搖頭:“媽媽,您還不相信女兒嗎?在我麵前,書法上作假恐怕有點難呢。”

柳湘蓮如果知道自己的一幅醜字帶來的效果比他的帥臉對寶釵的震撼更大恐怕這會能驕傲的蹦起來,暗自讚歎自己得虧上學的時候沒有好好練字,要不還沒有這麽大的造化勾起寶釵的好奇。

“不知道公子這字……是跟哪個老師學的?”

“哈哈,山野之人不足一提。我寫這些字完全是跟隨落魄教習先生練得,無門無派,難怪小姐不認識。”

“據我所知,蜀中文人多練《包弼臣》之書,就算是落魄書生,隻要讀書,就一定會受到他的影響。為何公子的書法看不出一點痕跡?還請為小女子解惑。”

包弼臣?

柳湘蓮並不認識,但隔著屏風,柳湘蓮也聽出寶釵言語之中言之鑿鑿,不像是誆他!

恐怕還真有其事。

“薛小姐似乎對自己十分自信?”

“萬事萬物都有其理,然後有其狀。如果公子見到一個完全不合常理的事情恐怕也會很有好奇心,如果這不合常理的事情又是發生在自己家裏,那謹慎些也是該的。”

柳湘蓮爽朗一笑:“小姐以為在下來薛家別有所圖,全是因為在下形貌較常人齊整些。如果我是一個老嫗,又或者是一個憨厚漢子,恐怕薛小姐未必會如此小心。”

寶釵嬉笑一聲,頑皮笑道:“多半還是因為五千兩銀子。最近一個皇家貴女豐年郡主出嫁,也隻不過要了三千兩聘禮,公子如此金貴,珍而重之也是應該的。”

“小姐說慮極是,在下若不全部坦言相告倒顯得成了猥瑣小人。小姐夫人能放我於十步之內,在下內心是受寵若驚的,這份信任值得我用信任回報。”

“洗耳恭聽,公子請!”

寶釵蔥白玉指往古琴上一搭,指肚一按,叮叮咚咚的音樂就開始從琴上流淌出來。

雖然柳湘蓮聽不懂究竟彈得什麽曲譜,但音樂可以令人們靈魂相通。

寶釵溫暖令人如沐春風的琴音差點將惑得柳湘蓮將自己老底全部抖落出來。

柳湘蓮舌尖一咬,劇痛將他從醉呼呼的狀態中驚醒過來。

“在下自幼父母雙亡,家中沒有一人,八歲的時候隨師父學藝,其間一直呆在山上,後來師父仙去,遺蛻葬在老君閣往南越七八百米的千年古鬆旁?前些日子才來了金陵,遇到歹人,幸而被薛大爺花銀兩贖買了出來。”

這次,柳湘蓮交代的很細,寶釵也聽得很認真。

“林公子既然隨我大哥回來,想來也是承我大哥的情,認那買賣身契?”

“當然!”

“鶯兒,帶林公子下去,換上咱們薛府下人的衣裳再過來。”

“是,姑娘!”

鶯兒引著柳湘蓮很快就離開了。

“哥,別藏了,我都看見你了。”

花園一角,薛蟠出來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偷聽你們談話,我隻是想看看妹妹你如何安排這小子。”

“怎麽,你還想動心思?”

“嘿嘿,好妹子,雖然你借了我一千兩銀子,但我足足花費了四千兩呐!”

薛蟠心有不甘道:“如果妹子你真要將這俊俏後生收入囊中,我給你打對折,怎麽樣?你給我兩千兩,我就把他給你!”

薛蟠鬱悶呐,他現在是屬於賠了夫人又折兵的狀態。

錢……全花光了,人又沒有撈著。

如果就這麽走了,他可成了這場千金買男人的鬧劇之中最大的受害者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妹妹壓根就沒有將人再還給他的打算,隻好厚著臉皮道:“好妹子,你如果真想將他得了去,我願意打折賣給你,隻要兩千兩,兩千兩人就歸你怎麽樣?”

“呸!”

薛姨媽啐了一口罵道:“混賬東西,你父親去得早,打十一歲起,你那樣吃的用的花銷的不是你妹妹殫精竭慮給咱們家守下來的?指望著你那死鬼爹留下的臉麵?咱們娘仨早就被別人吞下財富喝西北風去了。

你妹妹不過拿你一個買來的下人,你就來要錢?還要不要一點臉了?”

寶釵笑吟吟得看著薛蟠,沒一會薛蟠就歎了一聲悻悻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