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狂性大作

沛郡一處山中。

“叮咚,叮咚!”

兩股清澈見底的山泉,或高或低,時緩時急,發出不同的聲響從高處落了下來。

泉水落到下麵形成了一汪明淨清綠的清泉,泉水落在清泉水麵濺起亮晶晶的水珠,一簇簇,一串串,大大小小,錯錯落落,閃閃發光,就像一顆顆掉落的南海珍珠。

清泉之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熱氣,氤氳彌漫。

清泉底下有一小塊由碎石形成的淺淺的池子,裏麵積了一些泉水,池底的每一粒碎石、沙子都看得一清二楚,泉水時而撥起沙子、碎石,泉水便見渾濁,但很快,碎石、沙子又美美地浸在了池底,泉水是那麽的清澈,風景是那麽的秀麗。

“嘩啦!”一聲,慕容慧瑩用一塊精美的絲巾,在清泉之中攪了攪,沾了些清泉水並擰了一把後,便走了過去,跪坐在了周富貴身邊,替他擦拭著臉上的血汙、灰塵及汗漬。

堂堂大燕國紫月公主,左賢王慕容勃烈之嫡女,居然對一名家奴如此貼心的照顧,旁人見之,定會驚掉下巴,必被漢人所驚異,被鮮卑人所不容。

可周富貴卻坦然受之,還不理不睬的,既不推脫,也不表示感謝,甚至瞧都不瞧慕容慧瑩一眼,隻是抱著長刀,坐在山石之上,怔怔的想著自己的心事。

慕容慧瑩並不在意周富貴的冷漠,原因就是聰慧的她早已明白了周富貴心中的痛苦與掙紮。

周富貴所領白虎營可是有三千兵馬的,而此時卻隻有一千五百餘騎兵了,那麽剩下的兵馬去哪裏了?不是戰死就是跑散了,或者有人投降了夏軍,沒有第四種可能,而跑散之人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情形之下,生存幾率是極低的,因此無論是哪種結果,一向重情重義的周富貴必然會是異常痛苦的。

其實夏數萬大軍圍攻燕軍白虎營這區區三千兵馬,周富貴能夠帶領著一千五百餘名騎兵活下來,也是個奇跡。

當然這也與騎兵機動能力強有很大關係的,同時這也是周富貴有先見之明或者有了些預感,在奉命前往鹿邑拒敵之前,向慕容騰戈要了許多戰馬,雖騎兵與能騎馬是兩回事,但騎上馬的步兵與無馬可騎的步兵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並且燕雲之人,是多少有些馬術或騎射的。

慕容慧瑩想到此處,對周富貴更多的卻是憐惜與歉意。

周富貴沒有率部投降夏,也使慕容慧瑩對他是更加的憐惜、敬重與歉意。

若是周富貴率白虎營降了夏,慕容慧瑩都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此事了。

周富貴降夏,就是大燕國之敵,自然也是慕容慧瑩之敵,但慕容慧瑩與周富貴為敵,卻將令她心中是異常難過,是極其不願意的。

慕容慧瑩在尋找周富貴這一路之上,一直在糾結此事,糾結得不顧一切的想找到周富貴,探明此事,以至於輕敵冒進,被夏軍困在了無名穀,差點香消玉損。

“嗯...”

周富貴對慕容慧瑩不理不睬的,慕容慧瑩絲毫不在意,將周富貴臉上的血汙、灰塵及汗漬擦拭幹淨之後,便露出了一張年輕、英武的麵孔,慕容慧瑩仿佛對於自己的“作品”是十分的滿意,拍拍手,並得意的“嗯”了一聲。

周富貴轉頭看了慕容慧瑩一眼後,又抱刀入定了。

“富貴...”慕容慧瑩在清泉中清理完絲巾之後,又走到周富貴身邊柔聲說道:“你心裏...有何苦楚,就說出來嘛,別憋在心裏。”

周富貴仍是抱著長刀,怔怔的看著清泉水麵上的漣漪,仿佛未聽見似的。

“這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你能告訴我嗎?”慕容慧瑩不以為意,充滿愛意的看著周富貴繼續說道:“富...貴,你知道...你知道我為何...為何喜歡你嗎?就...是...就是你...寬廣的心胸,待人寬厚仁義,還有就是你說的那樣的...俠骨柔腸,非釋道之人,卻有釋道之心,富貴,你明白嗎?”

慕容慧瑩此刻說出這番話,心中可是經過痛苦掙紮的,可慕容慧瑩放下公主的架子或者放下女兒家的麵子,周富貴仍是不為所動,隻是劍眉稍挑了一下。

慕容慧瑩一直緊緊盯著周富貴,見周富貴終於有了些反應,心中暗喜,接著娓娓說道:“可是...富貴,我希望你能一直這麽下去,不...希...望你成為野獸,成為一個隻知殺戮的野獸,也不希望你如此的瘋癲!”

無名穀前,周富貴如野獸般的血腥殺戮,使得慕容慧瑩頗感意外,也感到異常恐懼,至今心有餘悸。

戰場殺戮,實為常事,慕容慧瑩隨父征戰多年,早已是見慣不驚了,但慕容慧瑩卻不希望周富貴這樣,如一頭隻知殺戮的野獸,或稱為冰冷的殺人機器。

周富貴從前最痛恨的可是胡亂殺戮的。

戰場拚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是再正常不過了,可既然投降了,為何還要舉起屠刀?如無名穀前,周富貴的反常之舉。

大燕國之中,血腥殘暴或驍勇善戰之人多矣,許多人還可稱為青年俊傑,許多人還非富即貴的,如慕容康,為何慕容慧瑩都不喜歡?對於他們的示好或求歡,慕容慧瑩都是不屑一顧的,可為何偏偏喜歡周富貴?就是周富貴傻傻的寬厚仁義。重情重義,為了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子,敢冒死相救。

當時慕容慧瑩覺得好笑,但在不知不覺之中,卻逐漸喜歡上了他。

今日不是周富貴如此這般模樣,慕容慧瑩也不會這樣的不顧顏麵,吐露心聲。

“野獸?哈哈哈蛤,瘋癲?”周富貴聞言終於開口了,發出了一陣狂笑。

“營主!快走!快走啊!”

“啊!”

“吾等今日有死而已!”

“殺!殺啊!”

“主公,你再不走,我等就死在你麵前!”

鹿邑之戰,因阿爾布穀與巴爾虎忽然撤軍,使得周富貴及其白虎營腹背受敵,受到夏軍的圍攻,白虎營死傷慘重,折損過半,一千五百多兄弟就這麽慘死在了周穀貴的眼前,其中還有許多周富貴的同鄉袍澤,這麽多朝夕相處的兄弟慘死,周富貴怎不異常傷心?怎不異常憤怒?

周富貴立下誓言,要帶他們回家,可白虎營的將士卻是越死越多,可憐客死他鄉,連屍骨都無法找到,周富貴又怎不異常傷心?怎不異常憤怒?

顧苟奴、劉清苗等同鄉袍澤率部死戰斷後,掩護周富貴等人撤離,他們卻被夏軍屠戮一盡。

夏軍凶狠的將顧苟奴、劉qing苗等同鄉袍砍殺的慘狀,隻要周富貴一靜下來,就會在周富貴眼前出現,周富貴隻有瘋狂殺戮,才能稍緩心中的痛苦、傷心與憤怒。

這場慘劇的罪魁禍首是阿爾布穀等人,而不是夏軍,兩軍對陣,互相砍殺,也是常事,不足為奇,對此,周富貴雖然人有些瘋狂了,但心中是再清楚不過了。

無名穀對夏軍的瘋狂殺戮,不過是周富貴將對阿爾布穀等人的仇恨轉嫁在了夏軍身上而已。

不過這場慘劇的罪魁禍首真的是阿爾布穀等人嗎?

周富貴與夏軍拚死搏殺,率領千餘騎兵殺出重圍,死戰不降,並非為了什麽忠於大燕國,而是周富貴仍是擔心家人的安危,仍是為了求生,並且就算是周富貴等人想降,夏軍也得給機會才行的,夏軍上來就對白虎營下死手,欲將白虎營全部屠滅。

“你兄弟、親人慘死在你眼前,你還能鎮定如常,還能談笑風生嗎?”周富貴隨後站起身來,惡狠狠盯著慕容慧瑩問道。

“周富貴!”周富貴吃人般的模樣,慕容慧瑩卻絲毫不懼,挺胸抬頭,針鋒相對的說道:“兩國交兵,死傷乃是常事,若都像你這樣,還領什麽兵,打什麽仗呀?為將者,當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戰死一些手下,就慌張、憤怒、失態?就會失去最基本的判斷力,必將會令更多的手下死去。”

慕容慧瑩歎了口氣後,聲音放低,柔柔而有些傷心的說道:“朝夕相處的親人死在麵前,並非隻有你一人,生離死別的也非隻有你一人,瑩瑩如此,父王也是如此。”

百餘火烈營忠勇之士,跟隨慕容慧瑩尋找周富貴,死得隻剩下八人了,還個個帶傷,慕容慧瑩也是傷心無比。

“哼!這是你們咎由自取!”周富貴聞言憤懣的說道:“興不義之師,南下侵夏,致生靈塗炭,民不聊生,牛渚大敗,死傷無數,實為咎由自取。哼!天不恤民,民必翻天!”

“周富貴,你越來越過分了啊,竟敢在本宮麵前,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慕容慧瑩聞言大怒道。

“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周富貴紅著雙眼,盯著慕容慧瑩冷笑道:“你說周某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周某今日不但要說,還要做。”

周富貴說罷,狂性大作,竟將慕容慧瑩撲倒在了清泉池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