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無法忘卻的人

方尋憶準備關門的時候,汪倫又道:“我想問問,你和小然怎麽了?吵架啦?唉呀,你大度點,小然就是那樣的人,漫不經心,沒心沒肺,安穩日子過習慣了,沒見過這些大場麵,你大人有大量。”

方尋憶道:“不是這樣的,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提他父母的案子。”

汪倫一愣,隨即道:“哦,我知道了。”

方尋憶開門讓汪倫進屋,告訴了他前因後果。

汪倫聽完後道:“小然當警察,完全是受我的影響吧,至於他是不是為了查他父母的案子,我也沒問過,我很少提這件事的,可以說幾乎不提,你不知道,那件事對他的刺激特別大,那時候他隻有八歲。”

方尋憶點頭道:“我知道。”

其實方尋憶不知道,應該說他都懷疑自己沒感情了,從那個村子中逃出來之後,過了這幾十年,他經曆過太多的事情,以至於到最後都麻木了,他曾經衝動結過婚,但又因為自己不得不隱瞞秘密,隻得找借口離開了妻子,卻因為不舍的原因偷偷看著自己心愛的人,看著她變老,看著她病重,看著她死去。

那種痛不欲生的經曆有一次也就夠了,隻有一次就足夠讓他麻木了。

麻木到最後,方尋憶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須習慣身邊人的生死,必須習慣分離和永別。

汪倫又道:“他父母死的時候,是怎樣我不知道,但他養父死之後,我在場。那時候他大概九歲吧,也就那樣,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那,手裏也沒有抱個玩具什麽的,就那麽站著,那孩子很奇怪的,我同事去問他的時候,他還帶著微笑,就是那種禮貌性的微笑,看起來就知道家庭教育很好。”

當時是汪倫的同事安宇負責詢問的,一問就問了好幾個小時,尉遲然畢竟是個孩子,有些坐不住了,汪倫就上前領著尉遲然出去買了吃的,等他吃完,又帶他回到車上去睡了一覺,直到尉遲然醒來,汪倫都在他身邊呆著。

等尉遲然醒來後,發現汪倫還在,稚嫩的臉上帶著驚訝,隨後,尉遲然就粘上了汪倫了,汪倫走哪兒他都跟著,一隻手還抓著他的袖口。

汪倫回憶到這裏,又道:“我大概是一時熱血上頭吧,就提出了要收養汪倫,那時候我是PW嘛,權限大,一個上午就辦完了手續,從此之後尉遲然就成了我的養子,但是我沒讓他叫我爸爸,我讓他管我叫師父。”

方尋憶不解:“為什麽?”

尉遲然道:“他的親生父母死了,養父也死了,他其實叫不出口的,我知道,我了解這孩子,他那段日子曾經問過,是不是因為他的原因才會導致這樣?他比一般孩子想得多,加上他父親以前愛研究風水命理之類的,他耳濡目染,就覺得是不是他刑克父母,所以,我就主動提出讓他管我叫師父,其實一樣,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嘛。”

方尋憶道:“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謝謝署長。”

汪倫笑道:“你又來了,別那麽客氣。”

汪倫起身要走的時候,懷裏的貓冰糖卻探著腦袋去嗅方尋憶,眼神中也很警惕。

汪倫把冰糖遞過去:“忘了給你介紹,這叫冰糖,也屬於西北警署的一份子,看樣子它很喜歡你。”

可冰糖卻似乎很怕方尋憶,掉頭就把腦袋鑽進了汪倫的腋窩下麵,渾身還在顫抖。

汪倫也很奇怪:“冰糖平時很凶的,也不知道為什麽見到你會這樣。”

方尋憶無法解釋,隻得勉強笑了笑。

汪倫走後,方尋憶敲開了尉遲然的房門。

尉遲然開門後,看著方尋憶問:“方sir,有什麽指教?”

方尋憶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尉遲然搖頭:“不去。”

方尋憶道:“這是命令。”

尉遲然道:“還是不去,你開除我吧。”

方尋憶道:“我不開除你,我會讓上麵扣你工資。”

尉遲然立即道:“你這是要我命啊,每個月就那麽點錢,行了,走吧,去哪兒?”

方尋憶也不解釋,領著尉遲然驅車開了十來公裏,直到進入華人城東區,尉遲然又問:“到底去哪兒啊?都快進東區了。”

尉遲然淡淡道:“永祥苑。”

永祥苑?尉遲然一愣:“公墓?幹什麽去?”

方尋憶依然沒回答,等到了公墓之後,方尋憶買了一束花輕車熟路地領著尉遲然來到了一座墓碑前。

墓碑上有一張女人的照片,但看得出來是老照片,女人的頭型和打扮看樣子就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模樣。

“龔思思?”尉遲然看著墓碑上的名字,“死於1999年,這誰呀?你以前的朋友?”

方尋憶道:“這是我老婆。”

尉遲然詫異地看著方尋憶:“老婆!?你還有老婆?”

方尋憶蹲下來將花放下:“思思,對不起,最近都沒時間來看你。”

說完後,方尋憶沉默了許久道:“我知道,你就算去了另外一個世界,都不會原諒我,是我的錯,那時候我應該勇敢點留下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尉遲然看著方尋憶起身,方尋憶這才道:“我是在美國舊金山認識的思思,那時候我為了生計,也為了身份不那麽容易被人發現,就加入了唐人街的一個幫會,我是在幫會裏認識的思思。”

尉遲然點頭:“難怪。”

方尋憶淡淡道:“那時候我隻是覺得寂寞了,想找個人陪,我覺得思思也是那樣,於是兩個人就順理成章在一起了,但沒想到後來才發現,她是認真的,而我也因為她的那種認真徹底陷了進去,就這樣,我們安安穩穩的過了好多年,直到有一天,思思突然問我,她說,黃亮,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尉遲然納悶:“黃亮?”

方尋憶道:“那時候我叫黃亮,我換了個無數個名字。”

尉遲然點頭:“她問你怎麽做到的是什麽意思?”

方尋憶道:“她不明白為什麽,過了五年,我幾乎都沒變,還是以前那樣。”

龔思思問完這番話之後,方尋憶立即意識到,自己的秘密要被發現了,於是在某個深夜,方尋憶偷偷收拾了自己的東西不辭而別。

方尋憶道:“我又去了很多地方,其實都是為了讓我忘記在舊金山那幾年的安逸生活,讓我忘記思思,我在她身邊會給她帶來麻煩的,過了幾年,我回到了華人城,某天看報紙的時候,偶然看到了一則尋人啟示,登尋人啟示的就是思思,他要找的人就是我……”

看著尋人啟示上“黃亮”這個名字的時候,方尋憶才意識到思思一直沒忘記他,而且從舊金山一直找到了華人城,因為他以前對思思說過,自己是在華人城出生的。

那一刻,方尋憶有種說不出的心酸,但更多的是感動,糾結了一夜之後,方尋憶決定去找思思,沒想到在走到思思家門外的時候,卻看到思思和一個男人兩個孩子在花園裏歡笑。

方尋憶愣住了,站在那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他打聽之下確定思思已經成家,那個男人就是她丈夫,有兩個孩子,生活無比幸福。

既然是這樣,那她為什麽要找自己呢?

方尋憶退縮了,他打消了之前的決定,可還是滿腦子的疑問,於是從那天起,他偷偷的在暗處觀察思思。

方尋憶道:“其實那時候我雖然失望,但也很開心,至少我知道,這輩子有人替我照顧她,給她幸福,有人在幫我彌補我的過失。”

尉遲然沉默了,隻是看著墓碑上那張照片。

時間就這麽飛逝而過,過了很多年之後,龔思思得了絕症,進了醫院。

方尋憶側麵打聽到龔思思的壽命隻有不到一個月了,可這些年以來,龔思思依然每星期都堅持登尋人啟示尋找黃亮。

直到龔思思病倒,她沒辦法親自去做這件事,她丈夫都在堅持幫她登報。

帶著疑惑的方尋憶終於在某個深夜悄悄潛入了龔思思的病房內,坐在她的床邊,就那麽安靜的看著她。

不知道為什麽,原本應該處於昏迷中的龔思思卻醒來了,在看到方尋憶的時候臉上充滿了驚喜,隨後眼淚奪眶而出。

方尋憶下意識抓住了那隻滿是皺紋的手:“對不起。”

龔思思含淚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遲早有一天會找到你的。”

方尋憶憋了多年的情感也終於爆發,他流著淚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龔思思卻是笑了:“我知道,我從認識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是個很特別的人,我也知道,你離開我是有苦衷的,我不怪你,但我就是想找到你,我是不是登尋人啟示給你帶來麻煩了?”

方尋憶搖著頭,泣不成聲,他沒想到,其實龔思思比他想象中還要堅強,還要明白事理,到這一刻,還在想自己的所作所為是不是給他帶來了麻煩。

龔思思又道:“我不行了,我一直在撐著,撐著想見你最後一麵,現在我心願了結,再無遺憾了,阿亮,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不知道你要做什麽,但我真的很愛你,真的……”

龔思思在說完這番話之後,雙眼終於閉上。

方尋憶那天晚上第一次覺得活著是這麽痛苦,一直活著死不了更痛苦,他再次選擇去自殺,可還是活過來了。

方尋憶看著墓碑道:“那天我才知道,原來真的有人可以一輩子隻愛一個人。”